有道是朝做锦衣郎,暮为阶下奴。
他呆立一阵,扶着冷硬的榻坐下,动作间,背上被汗水浸湿的衣料蜇得伤口疼痛难当,不禁嘶了一声。
好容易褪下衣裳,那扇漏风的木门忽地吱了一声,惊得他差点跳起:“谁!”
“嘘!”黑魆魆的夜里,一道人影闪进来,摘了兜帽,“师父,是我。”
“莲奴?”怀禄听到熟悉的嗓音,透口气,掏出怀中火石,边擦亮床头的油灯,边责备,“你不在圣上跟前好生伺候着,跑来这里做什么?要是被人撞见了,坏了事,看我不削你……”
那灯里点的两茎灯草有些受潮,试了好几次才堪堪点燃,手心里拢着幽幽一点火星,腾起的黑烟呛得他咳嗽几声。
转过身,这才看清莲奴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披着大氅,拢着双手。
尚未看清脸,光估量身形他就认出那是他伺候多年的主子。
“圣上!”他惊得膝盖一软,一颗心直跳到嗓子眼,瞪大的眼眶里瞳仁也要一并跳出来,压低了声音便要下跪,“您这么尊贵的身子,怎么能到这种地方来?”
雍盛上前一步,抢先阻住他:“跪什么?小心再迸裂了伤口。再说这是什么地方?你来得朕便来不得?”
说罢亲自扶人在榻上趴下。
怀禄何时受过这种待遇?挣扎着要起来:“主子折煞奴才了。”
雍盛按住他肩膀,凝眸细看他背上纵横的鞭痕,道道狰狞,赤练蛇一般盘桓蜿蜒,整个脊背血肉模糊,肿胀不堪。
“可打疼了吧?”他喉间一哽。
“不疼。”怀禄抻着脖子摇头,“行鞭的来春跟我关系好,手里把着劲儿在,这些伤只是看着瘆人,其实根本不打紧!”
他兀自咬牙宽慰主子,冷不丁感到肩头一热,心尖一颤,眼泪立马堕了下来:“爷……爷不用疼惜小的。这顿打是小的甘愿领的。”
“师父快少说两句吧,平白的又惹主子伤心。”莲奴扯袖子替他拭泪,又从袖中摸出药瓶,“这是主子从皇后娘娘那儿为你讨来的金疮药,见效奇快,我这就给您抹上,抹上就不疼了!”
雍盛匆匆抹了脸,起身给莲奴让出位子,踱了两步发觉这陋室无处可坐,只得干站着。
怀禄忍着上药时火灼刀割似的痛楚,嘶声回禀道:“爷,自小的那日挨了打,宫里的人都嫌小的晦气,不敢与我多接触。只有两个人,待我倒比从前更热心。爷猜猜,是哪两个?”
“一个必是皇后宫里的承喜了。”雍盛道,“他是个聪明的,今日在御茶房还替你解了围。”
“真是万事瞒不过圣上的眼。”怀禄揩了把额上的汗,“还有一个,偷摸儿给小的捎黄酒,昨儿又塞了一整只烧鸡与我,却是一个叫马蒙子的小黄门。”
雍盛握着下巴想了想:“倒是没听说过这号人。”
“别说您,我也只见过他三四回。”怀禄道,“这人与我倒也有些渊源,我与他同乡,他的亲叔叔娶了我的寡婶,但我与家里不睦,得了信之后从来也没将这个人放在心上过。后来他在翰林医官局当差,没事不怎么往后宫里来,见得就更少了。但听说,他有个随了姓的干爹。”
“马蒙子,姓马……”雍盛眉棱骨微微一颤,“太医马源正?”
“正是的!”怀禄一挺身,伤口撞上莲奴的手,疼得一哆嗦,“马源正与王太妃走得很近。当年太妃有娠,先帝爷亲指了他为太妃保胎,直到安稳生产,两人自那时起关系就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