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田接过烧卖,眼角有点湿润。他说:“罗小姐,我们要撤回宪兵司令部那边了。”
“为什么?”罗芳整理着刚刚收到的电文,漫不经心地问。
“龟田大佐说支那人都不可信,要我们都集中到宪兵司令部。”他犹豫了一下在她耳边低语,“这边,你们统统接受甄别。”
“为什么呀?”罗芳吃惊地看着他,“我什么也没干,为什么要甄别我们?”
池田大惊,悄悄道:“千万别喊,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是我说的。”他迟疑着说,“尤其是那些从共党那边投降过来的人,都是甄别重点。你的那个张……”
罗芳心里一紧,惶然抓住池田的手说:“那怎么办?我怎么办?张震是个好人,他对皇军是忠心耿耿的啊。”
池田轻声嘘道:“别问我,我不知道。”然后就只管低头吃烧卖了。
罗芳坐在那里愣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问:“我能去看看佐藤君吗?”
池田眼睛看着烧卖点点头,她感激地躬身谢谢道:“我想佐藤君一定会为我们作保的。”池田不置可否,只是默默吃着烧卖。她退出办公室,默默走着,一路回忆着刚才整理过的电文,基本都是些平常的上传下达联络电讯,军需供给调配,没有特别的新动向,难道是已经过滤了重要电文?她走过张震的办公室,又退回去推开门,开口就说:“今天还没去看过佐藤君吧?”
张震叼着雪茄脚跷在桌上,貌似悠闲地看着一张报,被罗芳推门进来一问扔了报纸,立即站起身来赔着笑脸道:“罗小姐,难得到我狗窝来坐坐,快请,请坐。”把她往沙发上让着,走到跟前低声说,“什么事?”
“我们去看看佐藤君吧,不知道他的伤势怎么样了?”罗芳答非所问。张震知道事态严重了,笑着大声说:“好好好,你说什么就什么,我们去看佐藤太君。”
他回到办公桌前拨通了楼下大办公室的电话:“小六子,你和浩子看家,叫大家都好好待着别给老子惹事,该出去巡逻的出去巡逻,但不许胡整。晚上小上海我请,让浩子给张太太打个招呼。”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欢呼声,赵小六子嬉笑着说:“是是是,大家伙儿全听您的。”
“我去看看佐藤太君,有事去医院找我。”
张震公然挽着罗芳,两人优哉游哉出了特务机关大门。冷清的街道,没有一家店铺开张,走过田中诊所,罗芳不经意间觉得那窗帘似乎扇动了一下,心里一动,附在张震耳边说:“你确定田中死在四三一了吗?”
“四三一最后清理时我去了,但是所有人都烧得无法辨别,只是松木说除了他没有人逃出来,才推断田中也死了。”他警觉地问,“怎么?”
“我刚才走过田中诊所时,好像看见那窗帘动了一下。”
“田中诊所是日产,四三一基地毁了后,我们还没找到机会去,不行今晚我摸进去看看。”
罗芳沉吟了一下说:“如果田中不死,那敌人的细菌战就还会东山再起。张部长指示,我们立即全部保持静默,如有暴露迹象立即撤出。是不是由你去摸还要仔细斟酌。还有,刚才池田说,他们很快就要集中到宪兵司令部那边,侦缉队包括所有在宪兵司令部和特务机关做事的中国人都要甄别。凡是从咱们那边过来的人都是重点甄别对象,包括你。”
张震一下接收到这么多信息,一时无法回答,只是紧紧挽住罗芳的手臂,一脸玩世不恭地吹着口哨掩饰紧张思索的内心。一直走到医院附近,他忽然说了句:“我明明瞄准佐藤心脏的,怎么他还没死呢?”
“这时候他没死对我们有好处,但前提是他必须醒来。”
两人亲密嘀咕着,一路遇到的巡逻队看看他俩的证件都毫无留难地放行了。
教会医院,戒备森严。很多受伤的鬼子官兵都在这里接受治疗,张震和罗芳先去见了佐藤的主治大夫。那个蓝眼睛黄头发的威廉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说:“这个病人很有意思,”他看了看张震和罗芳,“他的心脏居然是长在右边的!他的器官值得研究。”
张震看了罗芳一眼,这才知道自诩的神枪手失手的原因了。
罗芳小嘴张圆惊奇道:“心还有长歪的?奇怪。”
威廉耸耸肩双手一摊道:“上帝无所不能。”
“那他醒了吗?他的伤没大碍了吧?”张震才不关心佐藤的心肝肺长哪儿长啥样儿呢,只琢磨着怎么利用这老不死的混蛋脱去自己的嫌疑,再不济也让自己全身而退,换个地方继续潜伏。
“你们自己去看,暂时死不了,但他老了,这也够他……”他想了想找了个词儿说,“喝一壶了。”威廉耸耸肩走了,他只对佐藤的心脏感兴趣,对他的生命才不感兴趣呢。曾经目睹了南京大屠杀的他对这两个中国人很不理解,也懒得去理解。
两人走近佐藤的病房,门口守卫的日本兵刺刀一横阻止了他们。罗芳上前一步微微一躬用日语说:“我们是佐藤先生的部下,来看望他。”说着把自己的证件在哨兵眼前晃了一下,哨兵看一眼一脸傲气的罗芳和嘴角一丝讥讽的张震,犹豫一下收枪推开房门,恭敬地向罗芳低头示意她可以进去了。
病床上,一缕阳光洒在佐藤苍老疲弱的脸上,白被单下的整个人干瘪萎靡,几乎认不出这就是那个宁城人谈之色变的杀人魔王。
张震轻轻走到他床前低头俯看着他,嘴角抽搐出微笑:“佐藤君,你还好吗?我和罗小姐来看你了。”
佐藤的眉毛微微跳了跳,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罗芳用清脆柔和的日语又复述了一遍,他的眼皮抖动着微微睁开。两个人影在他头顶上方从模糊到清晰,他微微翕动了一下嘴唇。罗芳俯身问道:“您说什么?”
“由美子,我梦到了由美子。”他的眼神有些离散。罗芳轻轻说:“她们在本土一定都很好,您放心吧。要我帮您写封信告诉她们您的近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