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姑奶奶,你就别提啥饭钱食盒了,佐藤都要杀人了,你还不火速的?快!”
小茉莉挂了电话,跟小魏大厨交代了准备饭菜,转身跑到楼上,悄悄对罗芳说了。
罗芳脸色凝重:“还是让小魏大厨去吧,那人不知道怎么样了。”
“佐藤叫我去,昨天他看见小魏就发火。”茉莉有点害怕,忐忑地看着罗芳。
“那跟紧你二叔,千万小心,有事躲他身后。”
茉莉提着食盒,走向那个黑洞洞张着大嘴的宪兵司令部大门,细弱的背影似乎在颤抖。
何大头在楼门前迎着她,接过食盒转身就走,茉莉扯着他袖管说:“二叔,钱……昨天的一块大洋,还有今天的,还有食盒……”
“去去!臭小娘找死啊?快回去!佐藤昨天气得饭都没吃,饭和酒全摔了,那个犯人把他气坏了!”何大头看看左右神秘兮兮地在她耳边低声嘀咕,茉莉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四爷!厉害,把络腮胡一块肉都咬下来吃了,从昨天到这会儿,被打得死了不知道几回了,一个字不说。”
“吃人肉?那么可怕?带我去看看好吧?偷偷看一眼就行。”
“哼,小赤佬不怕就去看,把你破食盒拿走。”
茉莉拎着食盒跟在何大头后面,东张西望地先去了佐藤办公室,躲在门外看见老鬼子站在窗前,看不到脸色。她轻轻喊了一声:“佐藤先生,您的早点。”老佐藤没动,何大头指指桌子,她把一碗菜肉大馄饨和一碟小笼包、两样小菜摆在桌上,蹑着脚退出来悄悄把门掩好,又跟着何大头去了地下室。
幽暗的走廊,阴森可怖,脚步声回荡,茉莉不由得紧紧抓住何大头的手,快步跟上他。
他们先去了审讯室,茉莉一进去就被那股味儿熏吐了,再瞄一眼那暗红色的火盆、血淋淋的刑具和墙壁,满是脏水、粪便、呕吐物的地面。她捡起食盒就往外跑,以为自己进了十八层地狱。
何大头冷笑着低声说:“还想看吗?”
“……那墙上地上的血都是他的?”
“他的,还有以前别人的。这里,进来就别想活着出去。除非……”何大头哼了一声。
“除非什么?佐藤先生发善心吗?”
“屁!除非投降大日本帝国!”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一间散发着强烈消毒水味道的房门口,两个日本兵哗的一声把刺刀交叉拦在门口,何大头赔着笑脸说了两句日本话,让茉莉在门上的小窗口朝里看了看。
雪亮的灯光深灰色的墙,一张窄窄铁床上躺着一个盖着斑斑血迹白被单的人,脸上到处涂着紫药水,没涂的地方比白被单还白,看不出死活。
她颤巍巍地问:“二叔,他死了?”
何大头冷笑一声:“离死不远了。”茉莉吓得浑身哆嗦,何大头拽着她脖领子带她离开。
如果说审讯室看着血淋淋的吓人,那这间屋子是阴森森的瘆人。茉莉一出宪兵司令部大门就狂奔着冲向小上海饭店,温暖的阳光也暖不了冰冻的心。一直跑进罗芳屋里,她手里还提着淋漓的食盒,脸色苍白,嘴唇发抖。
夜已深,月半残。寒风里瘆人的惨号一声声传来,后院莲池里一只青蛙在孤独地鼓噪,茉莉依偎在罗芳怀里,两人默默无语。罗芳知道那是谁在受刑,她的心在流血,却无处诉说,只能紧紧抱住发抖的茉莉。
“记住,你是他唯一的后援和支撑。第一关就是刑讯,最艰难的是熬刑,那是身体痛苦与心理绝望并存,你要做的就是给他希望。”张部长的话回响在罗芳耳边,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见到张震,一时惶急四顾,瞥见了墙上挂着的琵琶。
茉莉可怜巴巴地说:“姐姐,我今晚跟你睡行吗?”
“把窗户全打开!”她拿起挂在墙上的琵琶拨弄起来,心里的愤懑和痛苦全发泄在琴弦上,恨不得让琴声大些再大些,告诉张震:撑住,你身后还有我!
天终于亮了,赵小六子和络腮胡脸色惨白地从审讯室出来,换了两个谍报队队员进去。
充斥着血腥味、汗臭味和呕吐物味的审讯室,张震毫无生气地挂在刑架上。
佐藤进来,看一眼张震又看一眼负责审讯的谍报队队长山崎,山崎疲倦沮丧无语,只摇摇头。
“把他放下来,弄醒。把这里打扫干净,等我来。”佐藤冷冷地说完走了。他一点儿都不急,一摇三晃去小上海吃早点。
小上海其实是不卖早点的,茉莉和小魏大厨去采买了,胡管家的妻子胡妈负责每天给一家人和三个房客煮早餐。佐藤进来吓了她一跳,大声叫道:“二少爷!
佐藤大老爷来了!”
佐藤和蔼地说:“不要怕,我是来吃早点的。给我煮一碗菜肉大馄饨。”等他吃得心满意足带着何大头回到审讯室,里面已经打扫干净,聚光灯照着擦得锃亮的桌面。
佐藤端正坐在桌前,看着被拦腰捆在对面椅子上正叼着茶缸大口喝水的张震。
张震喝完水长长舒了一口气,抬头看着佐藤。两人都不说话,互相观察对方,何大头缩在暗处,一声不吭。
佐藤终于开口了:“三天了,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啊,有吃的吗?”张震一脸惫懒地说,“中国人讲究死也得做个饱死鬼,不至于断头饭都不给吃吧,太君!”
佐藤冷哼一声:“何,叫小上海送几个好菜来!(对张震)不要老想着死,想想怎么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