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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盈缺眼底露出几分复杂之色,“外间都传,那毒出自北夏,或者西域,其实都不然……那是萧室皇族才有的毒,对吗?”
萧妄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真要论起源头,还真说不好它是打哪里来的。但自大乾建朝以后,那毒便一直深藏于萧室宫廷,帮助他们解决一些不方便在明面上解决的人,解药也自然在皇室手中。直到百年前胡乱之祸,朝廷南渡,许多宝贝都遗落江北,那毒和解毒之药才没了踪迹。若不是那人骤然拿出来用,大家都以为,那阴毒的方子早已绝迹。”
“所以解药其实是真有的,是吗?”沈盈缺眼里放出光,“也许就在宫廷里头,跟那制毒的方子摆在一块,只是大家都不知道。”
“这想法确实不错,但……”萧妄遗憾地摇了摇头,“解药的方子的确已经不见了。那人亲口告诉我的。”
沈盈缺瞪圆眼睛,不敢相信。
萧妄苦笑了下,继续道:“十三年前,父亲剧毒入骨,命至穷途。为了让那人安心,护我和母亲无恙,他选择自尽在了汤泉行宫那座断崖小院里,并命我亲自割下他头颅,交予那人。”
“可他还是低估了那人的狠绝。进宫进献头颅那天,他问我可愿做回他的儿子,只要我点头,他便让我成为东宫的主人,继承他身后的位子。否则,就将也赐我一杯,那将父亲折磨得不人不鬼的剧毒。”
“所以你宁愿选择喝下那毒药,也不肯如他的愿,是不是?”沈盈缺从他怀里离开,抚着他脸颊,轻声问。
萧妄蹭着她柔软温暖的掌心,轻轻点了点头,“是不是很傻?”
“不。”
沈盈缺摇头,牢牢捧住他的脸,不准他低头,也不准他躲闪。自己也更不会避让,径直注视着他的眼睛,眼底含泪,目光却认真而笃定。
“你一点也不傻。什么样的出身,不是你能选的,但你能决定自己将来做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过去的萧忌浮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看见他为了护卫京口的百姓,宁可冒着再次被皇族驱逐的危险,也要站出来和敌人拼杀;为了帮烂柯山下一户毫不相关的佃农,他能赌上自己,公然和那些只手遮天的权贵在朝堂上叫板;三吴一带瘟疫肆虐,他明明可以稳坐钓鱼台,等自己的两大仇敌都拼得鱼死网破,再坐收渔翁之利,可他为了保护那群饱受疫病折磨的人,还是毅然将消息上报,对他们施以援手。”
“你从来不是傻子,也不是什么卑劣肮脏的人,你赤忱纯粹,坦荡干净,明明身负血海深仇,却仍旧心怀光明,与人为善,比任何人都配好好活在这人世间,走在这阳光下。”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能与你并肩站在一块,我三生有幸。”
萧妄的心骤然缩紧,像是许久不曾被这般沸腾的热血滚烫过,一种近乎疼痛的喜悦。唯有用力抱紧她,紧到自己都没办法呼吸,才能弥补心中那块缺失不知多久的空白。
*
两人一块躺在床榻上,说了会儿体己话。
沈盈缺又开始犯困,萧妄也因没日没夜的奔波,倦上心来。横竖天色还早,两人索性就这样互相拥抱着,蜷在这张小榻上小憩。
冰雪初融,春光缱绻,隔着小窗都能感受到枝头日渐热闹的春意。
萧妄阖眸眯了片刻,便再也睡不着,睁开眼看着怀中娇憨的睡颜,心潮一阵澎湃,像头回出门踏青的孩童,低头轻轻啄了下她微微嘟起的嘴唇,又蹭了蹭她挺翘的鼻尖,犹觉不够,若不是怕吵醒她,他真想多亲一会儿,再亲一会儿,将人含在嘴里去哪儿都带着,再也不和她分开。
怎奈现实总是这般残忍,外头还有一大堆事务要处理,他暂时还没办法闲下来。
轻轻叹了口气,萧妄小心翼翼地从她脸颊下方抽出自己的胳膊,将她抱到枕头上安置好,确认被子四角都已掖好,冻不着她,案上的安神香也都燃得正好,他才轻手轻脚地离开屋子。
可还没走出几步,他就看见长廊底下坐着的人——一身素色的衣裙,简单的发饰,脸颊秀丽,五官精致,正是他的表妹,颂惜君。
也不知是不是廊下风太大,她脸带泪痕,双眼红肿,显然刚刚哭过,一见到他,便立马背过身去,偷偷擦拭一番。托盘摆在她身旁的美人靠上,置在上头的茶水已经凉透。
葱茏春色里,那道身影显得格外瘦弱孤单。
萧妄一愣,没料到她竟还在此处,适才那有意露给她的一幕,他还以为她已经很明白他的意思,识趣地离开。
他失望地叹了口气,没有停步,继续朝前走去,快要离开院子之时,身后传来一阵追赶的脚步之声。
“表兄,表兄,你等等!”
萧妄回头,神色冷淡,“何事?”
颂惜君心里一阵细密的刺疼,垂眸轻轻咬了下唇。
一直以来,她都是长辈们眼中的模范贵女,同龄人身边的贴心知己,百姓们心里神仙一般怜贫惜弱、纤尘不染的高洁圣人,无论性情、样貌、才学,甚至胸怀,都是世间翘楚。
可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从来不是什么圣人,也没有他们想象中那般伟大无私,顾全大局。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她一直都藏有自己的私心,尤其是对面前这个男人。
打从记事起,他们便一直待在一块,不是亲兄妹,却胜似亲兄妹。她见过他马踏玉京、纵横沙场的飞扬模样;也看过他为世俗流言所困,散尽一身锋芒,沦为一道绝望孤寂的背影。
她知道他心中有恨,胸中有怨,除了深埋在骨血中的深仇大恨,和他养父未竟的北伐遗愿之外,他不在乎任何东西,也不可能爱上任何人,更不懂得如何去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