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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粟大师悠悠睨她,“郡主年纪不大,想象力倒是丰富,在都城生活的这几年,话本子没少看吧?一群穷儒生写出来的酸物,能有什么好看的?老衲劝你还是收收心,多做点正经事,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别等到以后到了阴曹地府,阎王问起罪来,连地藏王菩萨都救不了你。”
沈盈缺板脸,“翻两本话本子就要下地府问罪,阎王爷知道你在阳世这般诋毁他吗?仔细佛法还没参透,就先被无常鬼抓去地府拔舌。”
海粟大师也板脸,“无常鬼是那群臭道士造出来的虚物,与我们佛门弟子何干?郡主不要危言耸听,扰我佛门清净。”
沈盈缺脸板得更紧,“哦,原来大师已经臭名昭着到连道门神祇都看不过去,下凡也要将你绳之以法。如此罪孽深重,大师难道还不警觉,非要等佛祖亲自过来责罚吗?大师还是莫要转移话题,老实回答我的话,否则将来,哪怕我真下了地府,也一定把你抓回来陪葬。”
海粟大师气得眉毛乱飘,抖着指头直戳她脑门。
沈盈缺抬手一指他身上的袈裟,无声提醒,他又不得不把气咽回去,狠狠瞪她一眼,没好气地继续说道:“为什么他们没有在一起,答案还不简单吗?颂家都是什么人,荀家又都是什么人,郡主在宫里耳濡目染这么久,难道还要老衲一个方外之人,给你解释这些朝堂上的是是非非吗?”
沈盈缺恍然大悟——
他们三个之间的复杂关系,应当不是感情上的背叛,而是朝堂博弈下的牺牲。
颂华年真心爱慕之人,应当是哥哥嘉祐帝,而非弟弟豫章王。颂家应当也有意让自家女儿坐上后位,以此来巩固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怎奈荀氏也非等闲之辈,独霸了后位这么多年,如何肯甘心屈居人后,尤其还是颂氏之后,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还真拆了这对野鸳鸯,让自家女儿做了皇后。
“那王妃后来又是怎么嫁给豫章王的?难道也是荀家动的手脚?王府上的人都说她和豫章王感情甚笃,难道都是假的?还有王爷,王妃当真对他很不好吗?还有萧桓,他又是谁?和王妃有什么关系?还有还有……”
无数个问题连珠炮一般接踵而至,沈盈缺嘴巴就没闲下来过,恨不能再长出一条舌头,一口气全都问完。
海粟大师却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面孔,没打算再回答:“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郡主要还是好奇,不若去问忌浮本人?”
“我要是能问得出来,还来找你干嘛?”沈盈缺没好气地啐骂,噼里啪啦又扯了一通歪理,想再撬开他的嘴。
海粟大师却已经不会再上她的当,理了理手上的袖子,一本正经道:“出家人不问红尘事,更何况还是别人的私事。郡主还是不要在老衲身上浪费力气的好,若实在好奇,不如将那金铃从树上摘下来,随身携带,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奇妙机缘。”
说完,他也不多做解释,颔首立掌念了声“阿弥陀佛”,便转身扬长而去,徒留一个超然背影,仿佛一副看破红尘的世外高人,两只胖肩膀却抖个不停。
分明是在暗笑她!
老这匹夫,脑子不怎么活泛,吊人胃口倒挺有一套,这要是能成佛,她“沈盈缺”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不过该打听的东西,她也的确都已经打听出来,虽说和最初的预想有些出入,但也大差不差,接下来就该思考如何从现有的消息中,抽出新的线索,供她钻研。
为了了解那该死的锯嘴葫芦,她也是拼了。
只是这样做当真值不值?她也说不清。
想起他出征前一晚留给她的疏远背影,她心头微微抽疼,别开脸,苦笑释然。
*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晚,她在幼时睡过的闺房里,久违地做起了长梦。
梦里,她似化作一缕微风,一片薄纱,一段自博山炉里袅袅升起的轻烟,在一间寂静到可以溺死人的黑暗屋子里盘旋。
窗户被人用木板从外面封死了。
屋里没有烛火,也没有光,更看不见其他人,就只有一副枯瘦如柴的身子,一动不动地横在一张生满虱子的破旧矮床上,浑身上下都笼着一层薄雾,沈盈缺看不清他的脸,但能闻到一股混着浓重血腥的呛人药味,从他身体里散出,缓缓绕上头顶那根蛀满白蚁、摇摇欲坠的房梁,一点一点腐朽,一寸一寸衰败。
他活不了多久了。
就像前世,她中毒卧病在床,虽还有一口气,但身子早已空废得不是她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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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禁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砰——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屋门这时候被人踹开。
大片大片阳光宛如无形的利箭,争先恐后射进来,刺得她睁不开眼。
榻上之人也跟着紧了紧眼皮,待适应光线后,重新睁开眼睛望去,浑浊的瞳孔登时被门口逆光而立的来人刺得一缩,口中发着嘶哑的“嗬嗬”声,整个人如遭电击般猛烈颤抖。
沈盈缺看清那人的脸,亦吓了一跳。
竟是萧妄。
和之前梦里几次出现过的场景一样,他龙袍加身,威严难担,一个眼风就足以叫人胆战心惊。只这回,他身上的龙袍明显有些皱乱,衣袖和下摆都有不同程度的撕裂,前襟还染了大片发黑的血。白璧无瑕的脖颈、下颌、脸颊也都溅上了几簇乌红。看血迹溅洒的形状,应是一个被他抱在怀里的人,从自己口中喷吐而出的。
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