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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显然是个为宴席而生的人,话匣子一打开,甭管之前熟不熟,几句话下来都能叫她拉拢成自己人。
饶是沈盈缺早已习惯了和都城里的高门妇人打交道,也有些招架不住,正纠结要如何委婉而不失礼数地摆脱她,窗边便传来一阵喝彩声。
沈盈缺循声看去,但见一架黄花梨木架上正挂着一幅昆仑云海画,云蒸霞蔚,气势磅礴,一看便有种身临其境之感。
“到底是陛下的墨宝啊,随手一画,都比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来得有韵味。”一个穿秋香色交领襦裙的圆脸妇人摇着便面扇,啧啧夸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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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盈缺一讶,想不到萧妄竟还有这样的画功,她还以为他只会打仗呢。
那圆脸妇人似也瞧出她的心思,轻蔑一笑,拿手里的便面扇往画作右上角一点,意有所指地道:“这画前两天就送过来了,周公公亲自交到大伯父手中,说是陛下专门为他预备的寿礼,大伯父可宝贝着呢,亲手把它裱好不说,还想写几句题诗,让这画作更有意境。可惜自个儿想了半天,都没有好的,周围问了一圈,也没有跟这幅画的意境相契合的,还以为这题诗得一直空着。岂料惜君阿姊一来,便瞧出了陛下作画时的心思,提笔将诗文补上,啧啧,当真是写得极妙,看过的就没有说不好的。到底是青梅竹马,心有灵犀,谁也比不了。”
沈盈缺的心微微一疼,几乎是下意识调转视线,去看那首题诗——
“瑶宫寂寞锁千秋,九天御风只影游。不如笑归红尘去,共我飞花携满袖。”
所以这便是他对现在台城生活的想法吗?寂寞了,烦腻了,厌倦了,又想和谁笑归红尘去?
几乎是一瞬间,那个名字便如烙印般深刻地浮现在她脑海,她不由攥紧手,掌心掐出深深浅浅的月牙印。
一块围在木架旁边欣赏画作的女娘们听说这题诗的来历,登时兴奋起来,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想不到这题诗居然是惜君阿姊写的,这么遒劲犀利的笔锋,我还以为是陛下的墨宝呢。”
“惜君阿姊的一手字本就是陛下教的,大伯父都时常看错,你会认错也不奇怪。”
“早前就听说,陛下和惜君阿姊过去经常一块作画题诗,我想看很久了,一直都没机会,今日终于得见,也算了却一大心愿了。”
……
沈盈缺默默立在她们当中,听着她们的闲谈,拼凑着萧妄与另一个女子的过往。
听到他小时候被颂家表兄骗着吃下一个包着玉石棋子的青团,膈掉了牙,满嘴都是血,她忍不住笑;听到是颂惜君帮他止的血,她又不悦地撇了下嘴;等她们讲到后来萧妄以牙还牙,将一整盒博棋都倒在表兄头上,害他接下来一个月头上都顶着两个牛角一样的大包,她就不得不低下头,才能藏起脸上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还有他为了逃学去跟人家比试骑射,往夫子的饭菜里头下巴豆;最开始学画的时候,画技实在一言难尽,就干脆摘真花真草来,晒干了贴到宣纸上,敷衍夫子……
原来,他也有贪玩躲懒,争强好胜的时候,并非一直冷漠自矜,心思全在朝堂仕途上。
而这些,颂惜君都知道,还陪着他一起荒唐……
难以言说的酸意在腹内蔓延,沈盈缺低头扣着裙绦上的缠枝花纹,直觉整个人像被放在磨盘上,一点一点碾成碎末。
吴氏一直陪她在边上站着,看看那些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小辈,又看看她,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俨然一个极其关心她的长辈,但却始终没有打断那些恼人的对话,也没有将她从这无形的折磨中拉走。
直到门口拐进来一个穿绯色十二破交窬裙的美貌女娘,她们才终于闭上嘴。
“你们在混说些什么?陛下的私事,也是你们能随意议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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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看这端庄的模样,和旁人对她毕恭毕敬的态度,沈盈缺便知道,她一定就是颂惜君。
吴氏这时候站出来打圆场:“都是自家亲戚,说说也没什么的。不过到底是君臣有别,以后可不许了。”边说边瞠圆眼睛,佯怒瞪向她们。
女娘们吐吐舌头,认了个错,手挽手嘻嘻笑笑地离开,去院子里赏花。
吴氏看了沈盈缺一眼,若无其事地招呼颂惜君过来,“你可算到了,都迟了快一个时辰,让郡主好等。是不是又叫陛下留下来,帮他打理后宫事务了?”
颂惜君笑着解开肩头的披风,朝她们走来,“快要入夏,宫人们的夏衣料子还没预备好,内廷司急坏了,我便过去帮忙看看,耽误了些时候,让二婶婶久等了。父亲可有生气?”
“家主心疼你还来不及,哪里舍得生你的气。”吴氏笑着道,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沈盈缺,又问,“陛下可有说要过来?若是来,咱们且得提前准备。”
颂惜君摇摇头,“不知道,他没说。”
吴氏打趣地笑,“大约是会来的。每年都是你和陛下一块给家主祝寿,大家都习惯了,今年也不会例外。更别说马上就……”她及时收住嘴,兴味地看着她。
颂惜君脸颊微微泛红,嗔瞪她一眼,没接茬,将目光转向沈盈缺,眼底闪过一片难掩的惊艳之色,笑吟吟道:“这位便是晏清郡主吧。久闻大名,一直想要拜访,奈何陛下说你病着,我便没敢打扰,今日一见,果然是和传闻中一样仙姿玉貌,满园的春色都要叫郡主比下去了。”
沈盈缺看着她的眼睛,心里颇为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