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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宝云听得她的惨叫声,举着油灯跑过去瞧,却见牟大娘竟然已经翻了白眼,四仰八叉地躺在湿漉漉的泥草中,撞破的脑袋上,鲜血已经流了好大一片,在这寒风中,很快就凝住了。
“骇死个人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顾宝云一手按着噗通跳的胸口,连忙念了两句,举着灯盏要往回走,这会儿只觉得她那庵里最安全了。
只是走不过两步,就看到了狼狈逃过来的顾四厢跟韩婶子。
顾四厢看到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恼怒地开口道:“你不要命了不是?还不赶紧走!跑回来作甚?”
顾宝云扭头看了看地上牟大娘的尸体,又指了指火光通天,哀嚎遍野的村子,认命地叹着气:“走哪里去,横竖都要死的。”
但她同时也让开了身,还跟顾四厢说:“才下过雨就结冰,山里到处都滑得很,四妹你要仔细脚下。”
顾四厢莫名有些生气,其实这个时候她也不知道是烦顾宝云的滥好心,还是气她在这生命攸关之时,不赶紧逃命去,反而往回走。
但最后她还是伸手拉了顾宝云一把,“你跟我走。”
然而就在她话音刚落,忽然被顾宝云狠狠地推了一把,顿时摔在了湿滑的地面,她疼得要骂,就听得韩婶子惊恐的叫声。
等她抬起头来,觉得眼前尤为明亮,只见此刻的顾宝云,胸口上插着一支箭,箭的四周,衣襟已经燃起来了。
顾宝云并不觉得胸口多疼,只是觉得胸前燃起的衣襟,火苗冲到她的眉毛头发了,手迟钝地挥动着,试图将那胸前的火扑灭。
见到她的举动,顾四厢才爬起身来,将她身上的火扑灭。
可这个时候的顾宝云,腿已经软了,整个人像是忽然没了骨架的人偶,软绵绵地跌倒在顾四厢的怀里。
顾四厢觉得心口上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样,眼泪不停地掉,但是声音怎么都发不出来,只能着急地抱着顾宝云。
比起此刻急得失声了的顾四厢,顾宝云反而淡然得很,本就满是病痛的身体,早已经叫她失去了疼痛感,眼下的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气在不断地消散,觉得很累很累,看着眼前的四妹,她忽然有些心疼,反而安慰起她:“我没事,六儿呢?咱六呢?咋不见她?”
顾四厢听到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话,既是担心她的伤势,又担心此刻还在一团火光和哀嚎声中的顾小碗,声音也在这一瞬终于从喉咙里挤出来了,“你别怕,别说话,二姐我背你走,阿拾医术好,你肯定没事的。”
韩婶子也在一头帮忙,两个浑身发抖的妇人打算将濒死的顾宝云扶起来。
只不过都是徒劳了,此刻的顾宝云连腰杆都撑不住,何况是站起来呢?反而叫她们两个这么来回拉扯,顾宝云那伤口处的鲜血就更多了。
最后是顾宝云虚弱地开口劝她们俩放手:“走吧,我走不得了,叫狗娃别怨我,我去菩萨跟前了,去伺候菩萨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皮也慢慢地合上。
就很突然,生命也像是牟大娘一样,瞬间消散。
不过这村子里,这一夜,以这样忽然的方式结束生命的人,比比皆是。
顾小碗躲过那些火箭即将寻到鲁石匠家的时候,却见鲁石匠家的整个房屋连带着牲畜棚,这会儿都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熊熊的火苗足有两三丈高,将四面八方的每一处角落都照得亮堂。
但是,她能看清楚每一根覆盖着冰凌的野草,却不见空相和桂花娘的身影。
“你还在这里晃什么?赶紧逃啊!”忽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随后顾小碗被人拉了一把。
她惊慌地回过头,却见是满脸血的方几田,他的半个身子被烟熏得漆黑,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恐怖。
没等她多问,就被方几田一把拽着往村后方向跑去,沿途都是炙热的火光和凄惨的叫声,路过各家房前屋后的时候,能看到歪斜倒在地上的熟面孔,他们的身上大多都插着箭翎。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鲜血在火光的照耀下,呈现出来的是一种几近黑的红色。
杂物燃烧的味道与浓烈的鲜血重合,仿佛人间地狱的气息。
她在奔跑中不知道被谁拉住了脚跟,方几田拽了她几下都没拉动,两人回头一看,是朱长福。
断了腿的他整个人俯在地上,仰着满是鲜血和黑灰的脸,艰难地开着口:“救我。”
顾小碗有些动容,可这时候方几田放开了拉她的手,反而蹲下身,狠心地掰开朱长福拉着顾小碗脚跟的手,“长福,你认命吧。”
几乎是方几田掰开朱长福的手时,他身后被大火灼烧得无法支撑的墙倒了下来。
眼看着就要砸在方几田的身上,顾小碗拉起他,两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声音。
至于此刻的朱长福,已经埋在了他家的废墟里,而熊熊的大火在废墟上,燃得更为疯狂了。
两人相视一眼,并没有半点劫后余生的欢喜,因为马蹄声越来越近了,显然那些人觉得只是放火箭烧村子远远不够,所以他们骑着马又进村子里来了。
惨叫声依旧不止。
可是还没跑到尼姑庵,他们的路就被堵住了,那里已经有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黑衣人,手里的刀闪烁着寒光。
两人只能折身倒回,试图在到处是火光的村子里找一处安全的庇护所。
那些黑衣人,此刻已经将村子四面八方团团围住了,正慢慢地向里收缩队伍,检查着每一处废墟,可见是根本打算不留半个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