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还是不去?
虽说上菜时心丽泼脏了华生的衬衫,华生也被心丽的酒量吓得不轻,但那一张藏在心丽LV(路易威登)包里的烫金名片就像一只误入笼子的小兔,砰砰蹦个不停。这LV女包是一冰在天桥上的摊贩手里买的。小贩说,鳄鱼皮呢,世界名牌,只卖五十块。一冰当时就买了,这个小贩不仅卖LV,还卖皮尔·卡丹、花花公子、金利来、迪奥。这真的是世界名牌吗?心丽记得一冰付了钱,自己摸着这个所谓的世界名牌傻傻地问。当然是真的,马云害的,生意难做,老板转行,赔钱都卖。一冰当然不相信商贩的鬼话,也不想给心丽做进一步的解释,害得心丽抓着LV包傻傻地问了第二遍。
摊贩和路人的目光噼里啪啦地砸过来,心丽觉得世界名牌的做工也太粗糙了。当她把华生印满头衔的名片塞进包的内袋时,根本想不到自己日后会和这个有钱人发生藤蔓一样的纠葛。
一冰睡得不像个人了,他咋能睡得那么香呢?似乎几辈子就没有睡过觉。他下工回来匆匆吃过饭,扒了衣服身子挨着床,鼾声就在房子里到处飞舞。心丽越来越睡不着。她几次试探着要给一冰讲,而一冰总是不给她机会,她张开的嘴唇还没来得及制造声音,一冰嘴里就不可遏制地发出一连串的哈欠,困死了,张老板答应了,再等等吧。心丽便闭了嘴,想着暂且不告诉他吧,干一阵再说,万一酒店干不了了再去工地上做饭也不迟啊。但偏偏在酒店发生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她摩挲着华生的名片,想不到一个人会有那么多的头衔,一个头衔就是一个身份,那华生有十几个身份呢。
他每天会用哪个身份生活呢?心丽不停地按着遥控器,电视上频频变化的场景终究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她时不时就掏出华生的名片摩挲,似乎在摩挲华生光闪闪的头顶,最是那一缕长发,常不经招呼就挂到了耳上,华生的脑袋往左边用力一甩,那一缕长发就极听话地被甩到那个经常盘踞的位置。嘻嘻!心丽想着那一幕,甚觉可笑,都笑出了声。她的手指头弹着华生的名片,几次都想把那几个神秘的数字拨出去,有一次都拨到第八个数字了,一冰突然进了屋,她仓皇地把电话挂断了。打电话干吗呢?是想问他的衬衫干了吗?是想说给他赔偿一件衣服兑现那晚自己的诺言吗?是,好像又都不是。忐忑间,她给华生发了一条信息,说,我会赔你一件衣服的。华生似乎早就在等她,信息像河水哗哗地流过来。
不要害怕哦,我不会叫你赔偿的。女孩子不要喝那么多酒,喝酒对身体不好。你像一朵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她手机上保留着华生发来的近百条信息,她像读故事一样不停歇地翻阅着,读着读着就感觉身子陷入一个色彩斑斓的花园,她在花草摇曳蚊虫飞舞的泥淖上挣扎着,身上掠过一道道镀着金边的雷电。这些温暖的话她何曾听过。这些话一冰最该讲了,但一冰不曾讲过。莫非和钢筋水泥交往时间长了,人也变成了钢筋水泥?莫非他还记恨着那八万块钱的彩礼钱?柳镇嫁女的彩礼钱都是八万块,确实太高了,高得离谱了,感觉像卖人一样,但她一个弱女子能打败柳镇顽固得像坚冰一样的习俗吗?结了婚她就急急地跟着一冰进城了。我们好好奋斗吧,我不相信我们拼不出一片天。她抓着一冰粗糙的手立下了他们婚后的第一个誓言。她给一冰发信息充满柔情地问一冰中午想吃啥,一冰回信息说随便。她说,吃米饭吧,我买了肉。今天肉便宜,给你做红烧肉。一冰半晌才回信息说,老吃肉容易胖,城里人都不吃肉了。她知道一冰是嫌买肉花钱,就说,我好闷,像坐监狱。窗外一只猫叫了许久之后,一冰说,张老板已经答应了,你下个月月初就可以上班。她羞羞地说,我想你了。想你了当面不好说,毕竟羞啊,可是说和不说不一样啊,发信息就可以说啊。她给一冰发去一颗跳动的红心。她看见她的红心向一冰嗖嗖地飞去。一冰许久没回复,最后发回一个冷冷的“哦”字。
心丽就出发了。
华生给她手机上发来了详细的位置,怎么乘公交、乘地铁,华生像教学生一样教着她。你要是实在找不到,就打车,到了酒店楼下,给我打电话,车费我来付。心丽感动得如同走失的牛羊找到了主人或家园。华生考虑得太周全了,自己何曾得到过这样春风化雨般的呵护啊。心丽就有些迫切了。她当然舍不得坐出租,到了楼下叫人家付费,多么不好意思,不如早早出发吧。心丽九点就动身了,中间换乘了好几次车,问了好多人,十一点半才赶到高新二路。购物广场、银行、展馆、会所、酒楼,即使是城市的内部也呈现着明显的分界啊。这南郊的高新区和心丽头脑中的城市倒是蛮吻合的,整洁、气派、神秘、华贵,心丽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词语了,自己毕竟才初中毕业嘛,能这样描绘摩登的城市已属不易了。
嘻嘻!心丽捂住嘴,不由得笑出声。笑过之后,竟发现自己的身子像广场前的大树一样簌簌地抖,没有风,身子走到了旋转门门口还是不由自主地抖,是冷吗?也许是冷气开得过足了,心丽看着自己的腿不听使唤地颤抖着,裤子像被风搅动的水,摆出了很大的动静。心丽努力让自己镇定,发抖的身子若是被大堂小姐睥睨的目光逮住了,人家还不笑死啊。
华生像一团灼亮的光,热烈而灿烂地照着她。
身穿旗袍的服务员给她递上了热毛巾,往她面前的高脚杯里倒了红酒,往她桌前的杯子里倒了茶水,给她打开了一盒酸奶。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华生的目光像抚弄小动物般地挠着她。
冷气赶过来收走了她身上热乎乎的汗,心丽忽地就凉爽下来,甚至感到有点冷了。她咕咚咕咚地喝完了一杯茶说,我答应你的,怎么能不来呢?
服务员又给她杯子里添满了茶水。心丽想,还没吃饭呢,就不停地喝茶,这难道也是吃饭的讲究吗?她看看身着短裙的服务员,目光无意中掠过服务员白得像雪一样的大腿。人家的腿也太白了,白得都不能叫人腿了。她就挪走目光不敢再看了,似乎那里的雪白正讥笑她呢。
你渴了吧?华生盯着她端茶杯的手说,喝点酸奶吧,今年确实热得邪乎,鸡蛋放在太阳底下都能熟了。
心丽就喝了一口酸奶。
不一会儿菜就上来了。每上一道菜,服务员就报一次菜名。菜全部上齐后,服务员就微笑着关上包间的门出去了。
心丽突然有些紧张,大腿在桌底下簌簌地抖着,桌布被带动了,也跟着抖动。
华生用公筷给她夹了一道菜说,这是潮式卤鹅肝,是从潮州挑选的地道的黑沙鹅佐以潮州卤水制成,普通鹅的肝脏略硬,但它的肝脏比法国鹅肝还要润滑,而且并不油腻,对改善血液循环、软化血管有帮助。是一款绿色食品。
这菜胆鱼翅是粤菜中的名菜,鱼翅特地选了裙翅,用金华火腿、老鸡、赤肉等慢火熬制八小时后而成的顶汤炖过六七个小时后,鱼翅软滑适中,恰到好处,翅汤喝起来爽口顺滑,回味无穷。
心丽,你尝尝,味道还不错吧?
心丽嘴里傻傻地应着,鲍鱼泡饭、清蒸鳜鱼、蒜蓉西兰花,华生像一个大厨,极专业地介绍每道菜的特点与做法,似乎心丽不是来吃饭的,而是来考察他厨艺的。起初心丽还抱着点矜持,几杯红酒过喉,她索性就放开了,不懂就是不懂,何必在人家这些懂行的人面前装啊。华生像厨艺大赛上的解说员一样说得头头是道,心丽就放开肠胃解放了肚子,大胆地吃起来。碰到不会吃的菜,她就学着华生的样子,吃毕竟不是啥高深的学问,一看就会了。
买单时心丽吃了一惊,这顿饭两个人就花了三千多。
不贵啦,请美女吃饭我也跟着年轻啦,我都吃腻了,我很羡慕你啊心丽,我现在吃啥都不香了,都味同嚼蜡啊,高血压、脂肪肝、高血脂,啥怪病都来找我,防不胜防啊。你趁着年轻好好吃,到了我这年龄,想吃也不敢吃了。
心丽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傻傻地笑着。菜还剩了好多,要是能打包带回家,让一冰解解馋,那一冰该高兴死了。她只是想了想,看着满桌的菜,并没有说出口。
看电影、喝咖啡还是去兜风?华生拿牙签在嘴里扒拉着问。心丽说,看电影吧,听说《画皮》很好看。华生把心丽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说,好啊,我也好久没看过电影了。
心丽的手被华生握得水汪汪的,她挣脱不掉,像是被人拴了一根绳子牵进了影院,心丽发现银幕比一面墙还宽广,水珠子哗哗地向她脸上喷来,她都感到了水的凉意,飞翔的蛇张大嘴似乎要把她的脑袋吞进去。她惊吓得闭上眼,蛇却吃了电影里的人,箭头快射进她眼睛时却瞬间拐弯去了别处。身后的人踢了几次座椅,心丽看华生的嘴张得如一个洞穴,那一缕盘在头顶的长发散在了脸上,那呼噜噜的怪声就从那洞开的嘴里钻出来。华生被踢醒了,他掏出纸巾擦了擦口水,扭头对身后腻在一起的男女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那对男女脸贴着脸厌恶地躲开他阴冷的目光。华生对心丽说,太累了,一天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晚上老失眠,在这里闹哄哄的反倒能睡着,还睡得很香。身后的男子又踢了踢他们的座椅。
电影散场了,乘电梯的时候,他们意外地碰上了后座踢他们座椅的男女。那男子盯着华生,目光在他头顶停留片刻后就转向心丽的脸。她的手仍被华生紧紧地握着,心丽看见散乱的目光纷纷射在自己的脸上,就像3D(三维)电影里呼啸的子弹。电梯嗖嗖往下落着,华生把她朝怀里拉了拉,她挣扎着,电梯似乎急切地要赶赴某个目标,她的心酥酥的,人眩晕得厉害。那男子似乎搞清了他们的关系,挑衅地抱着女友的脸,两张嘴炫耀似的吻着。心丽瞥了一眼,眩晕得更加厉害,她闭了眼听到那个男子说,老牛啃嫩草,小三。
待那两个人出了电梯,华生就打了一个电话。他们走到停车场,看到那男子在天桥上被人撞倒,一个大汉在那男子胸上猛踹几脚,还把一瓶可乐浇在他头上,男子从楼梯上咕噜噜滚下来。
心丽惊恐地说,那个人被打得好像吐血了。
华生拍拍她的头说,这种事太常见了,只要你不招惹别人,一般不会有人找你麻烦的。
那女子蹲在男子身边擦着他脸上的血迹。她嘴里喊叫着,人们却只匆匆一瞥,就赶紧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