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该怎么办呢?
田苒躺在病床上垂泪,用自己枯瘦的手握住女儿的手:“似薇,妈妈心里明白,这个病迟早都要去的,人人都会有这一遭,没办法治就不治了吧。”
纪春山站在床前安慰道:“田阿姨,不要说丧气话,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安心治疗就好。”
田苒摇头:“春山,你的好意阿姨心领了,但你也只是个学生,能有什么办法呢?再说,这原本也不该是你的负担,你今后能好好照顾似薇,我就心满意足了。”
钟似薇默默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没有说话。
也是从那时起,钟似薇正式进入了乔家默口中的“低电量模式”,明明已经被生活压得奄奄一息喘不过气来,却又跟命运赌着一口气,一口垂死挣扎的气。
那个星期,她瞒着妈妈,给断交多年的奶奶打了通电话。
当年,因为父亲的赔偿金问题,妈妈和父亲那一大家子闹得极僵。奶奶带着大伯、二伯闯进家来,强行抢走了父亲留下的唯一的房产,将她们母女赶到了宁安巷。
从此以后,再无联系。
她知道田苒是宁死都不愿再和他们扯上什么关系的,可眼下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在她为数不多的一点关于奶奶的记忆里,那是一个有点难缠的老太太,孩童时跟几个堂兄弟去她家做客,小孩子嘴馋,还没开饭就溜进厨房偷东西吃。
堂兄们各自啃着大排骨,便也给她递了一只花卷。谁知老太太听见响动走进来,目光往厨房扫了一圈,二话不说就在她手背上打了两下,抢过那只花卷道:“饿死鬼投胎吗?”
可是吃排骨的堂兄们并没有遭受苛责,反倒是一个个笑吟吟地看着她。
那一下她就明白了,不是因为花卷,而是因为她是女孩。奶奶不喜欢女孩,也不喜欢她,兴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喜欢田苒。结婚这么些年,田苒就只生了一个女儿,而大伯、二伯家一个生了二胎,一个生了三胎,还都是男孩。
一个不被喜欢的儿媳妇和一个不被喜欢的孙女,所以后来抢赔偿金时,才会那样不留情面。
钟似薇的电话打过去,报上姓名,那头明显沉默了两秒,而后一个衰老而生硬的声音响起:“你有什么事?”
“我要借钱。”
没有人会这样借钱,她不是用祈求的语气说出“我想借钱”,而是斩钉截铁地说“我要借钱”。
“我妈妈生病了,治病需要用钱,我要找你借三万块。”钟似薇又强调了一遍。
“生的什么病?”那头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肾衰竭,我这周必须拿到这笔钱,如果你没有的话,麻烦去向大伯二伯他们借。”与其说是盛气凌人的命令,不然说是置之死地的麻木,她的语气并不重,相反,还有一点诡异的轻柔。
她其实没抱多少希望的。只是觉得应该来试试。
当年她还小,对长辈的事所知并不多,田苒又是个很温和的女人,即便闹得个不相往来的结果,也很少向女儿抱怨、灌输什么。但这些年钟似薇细细咂摸着一些细枝末节,也大概能分清个对错来,属于父亲的房子无论如何都不该由大伯或二伯占据,天底下没有这个理。
无非是欺负她们孤儿寡母罢了。
所以她要得理直气壮,憋着一口气呢,一口对世道不公的气,凭什么,凭什么好人没有好报,又凭什么好人就活该受欺负,她拿回原本属于母亲的东西,为什么还要低声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