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里了,我给你爸买的是一孔双穴墓,我死后,就把我跟他葬在一起。”她平常注视着女儿,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钟似薇却没法面对这样的目光,她低下头去,说出来的话湿漉漉的:“妈妈,你在胡说什么?医生说你的肺病很快就能治好了,再说,我们还可以等肾源移植……”
田苒打断她的话:“似薇,我的病我知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是妈妈对不住你,你跟着妈妈这些年,什么福都没享过,罪倒是遭了不少。”
“我没有遭罪,我过得好好的,从小不缺吃不缺穿,还念了大学,妈妈你已经对我很好很好了,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一滴泪从田苒眼角渗出。
“似薇,你不要难过,死没有那么可怕,人家说,人死的时候会有亲人来接,你还记得外公外婆吗?他们肯定会来接我的,我好多年没见过他们了,我也好想爸爸妈妈。”
“妈妈,求求你不要说了。”钟似薇再也克制不住,扑到妈妈身上嚎啕大哭。
田苒伸过手去抚摸女儿的头。
她是个真正的苦命人,这十几年来,什么该尝的不该尝的苦都尝尽了。丈夫逝去后,又陆续送走了年迈的双亲,唯一的兄长也在几年前突发脑溢血去世了。
这个家跟被诅咒了一样。
苦难、血泪、灾难,源源不绝。
如若不是这个女儿,她早不想活了。生活的滋味苦胜黄连,她尝够了。
可是她死了,女儿怎么办呢?
世上没人比她更明白,人是靠着信念活下去的,什么支撑我们活下去,什么就是我们活着的信念。对她而言,这些年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就是女儿。
那么似薇呢?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是什么?
她其实早想到这一点,才会支持女儿和纪春山交往,即便要面对俞美莲这样难缠的恶婆婆。
但只要那个男孩子在,似薇就还有活着的动力和牵绊。偏偏纪春山也走了,她的女儿怎么办呢?从此以后,她要像一只断线风筝了。
想到这里,田苒心头剧烈苦楚,胸腔里一滞便是一阵猛的咳嗽。
咳得凶险,喉咙里像藏着一根绷直的线,四散割绞着喉管里的肉,将那原本便狭窄的通道缠得更窄更紧,透不进一丝空气去。
人憋得鲜虾一样面色通红,一声更赛一声地用力,终于猛地挣开丝线的缠绞,噗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血喷溅在白色的床单上,活脱脱一道催命的符。
钟似薇吓得慌了神,什么都顾不上,急奔着出去喊医生。
这一夜注定无眠,病房里医生护士来过一轮又一轮,抗生素彻夜地输,吸氧面罩也戴上了,钟似薇守在床前,眼睁睁看着窗外从墨黑如渊到东方大白。
就这样急一阵缓一阵撑到二月初,钟似薇卡里的钱即将耗尽了,算一算,就连一个月的透析都维持不了。这天妈妈的状态还算可以,她谎称之前打工的奶茶店找她顶一天班,偷偷溜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