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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就有十七个人被挂上了城墙,这之后,士兵们稍有收敛,但法难责众,廣野城的混乱依旧疯狂。每日每夜,人们都能听到绝望的哭泣和号叫,都能看见不时冒起的火光,都能踩到溅了血的污雪。
孟琼也像那些士兵一样,在城中晃来晃去,四处流窜。他首先去了孟家,那里有许多长明士兵正在哄抢,他们争夺着看到的一切:衣服、瓷器、首饰,哪怕在暴力的抢夺中衣服被撕烂、瓷器被砸碎、首饰变了形,他们也死死抓着这些东西,贪婪地将它们塞进腰包。
孟琼见状大怒,立刻把这些人都轰了出去。事后,他向长明王请求拥有这座宅邸。长明王应允了。
他从仆人口中知道,母亲去了皇宫,姐姐则乔装成男人出去了。孟琼心情悲凉,如此说来,母亲是难逃一死了,但孟瑗或许还活着。他又去了岳府,那里的抢砸更甚,山茶花落了一地,和着泥巴似的雪踩成稀烂。府里,只有吓得瑟瑟发抖,成堆成堆挨挤在一起的仆人奴婢,没有岳夫人和岳遥碧的踪影。
城破当天,孟瑗换上一身男装,去了岳家。她用木炭涂黑了眉毛,用泥巴糊脏了脸,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女人。当时,岳家已经乱套了。岳夫人得知城破,正要上吊,岳遥碧死命拽着她,哭成了泪人,仆人们拿的拿抢的抢,只有几个婢女还围拢在主子旁边,帮着岳遥碧把岳夫人从梁上放下来。
孟瑗进来时,她们还以为是土匪来了,一个个吓得尖叫不止。孟瑗忙表明身份,对岳夫人说:“岳夫人,快跟我走!这儿不能呆了。咱们要是继续呆在家里,下场只有死,兴许比死还更加凄惨!”
岳遥碧擦了把脸,扶起母亲,跟孟瑗出去了。路上,到处都是逃跑的百姓。岳遥碧潸然道:“我们要跑去哪里?城破了!”
孟瑗将二人带进一座院子,锁上门,说:“我们要去丰州。”她从箱子里翻出一套男装,递给岳遥碧,坚定地说:“等城里安稳下来,我们就去丰州。”
“丰州那么远,我们如何能走到?”
“你难道没有脚吗?还是说,你愿意留在廣野当个亡国奴?”
“当然不!”岳遥碧激烈地说,“我宁愿死!”
“那就把这套衣服换上,这时候,还是当个男人更安全。”
岳遥碧默默换上衣服。她生得娇丽,即使穿上男装也不像男人,孟瑗便把她的脸弄得脏兮兮的。岳夫人看着这一切,忽然意识到少了个人。她不安地问:“孟瑗,郡主大人呢?”
孟瑗给遥碧涂抹泥灰的手一顿,悲惨地说:“娘,已经死了。”
登上马车前,徐灵郡主对女儿说了一长串话。
“瑗儿,娘要进宫一趟。你换上这套衣服,去找岳家母女,带她们去这地契上的屋子。这是我从前一个佃户的屋子,虽然陈旧,但吃穿齐全。你们要像男人一样生活,等时机成熟,就逃出去。瑗儿,不要给廣野陪葬,死除了表明气节,挣得名声,没有其他用处。你当去丰州,去帮你哥哥。别让他一个人孤独地战斗。”
她那样理智,那样冷静,井井有条地安排着孟瑗的出路。孟瑗遵照她的话去了岳家,带岳家母女躲进这个小院。她们在这个院子里躲了十天,一有人进来她们就藏进地窖,不曾想,她们最后还是被抓了出来,因为她们把碗刷得太干净了。一座废弃已久的屋子是不会出现那样干净的碗的。
孟瑗和岳遥碧被当成男人,抓了壮丁。岳夫人踉踉跄跄跟在她们后面跑,哭得几乎快晕过去。这哭声吸引了孟琼的注意,他此时正组织一批士兵将富户屋里的家产搬出去。
即使他已经叛国,他心里却无法对廣野百姓遭受的苦难无动于衷。他看到这些士兵像强盗一样在城里横行,抢夺一切他们能看到的东西。他们手上挂满金银珠宝,拿木桶、板车、推车又或者用绳子拖着箱子——得意地搬走他们的胜利品。
他们连妇人手上的金戒指也不放过,他们不顾礼义廉耻地拽着那些妇人的手,带着血肉把戒指撕下来。
此时,孟琼又听到了熟悉的哭声。他本不想去看,但那哭声太凄惨了,那女人哭叫的名字太熟悉了。
“遥碧——遥碧——”
遥碧?
孟琼猛地转过头,竟看到了岳夫人!他策马奔去,马在岳夫人面前腾了下蹄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停下。岳夫人吓得腿软,瘫坐在地上。孟琼焦急地问:“遥碧在哪里?”
岳夫人愣愣地看着他,好一会,她才意识到这个穿着长明铠甲的将军是孟琼。她指着一个方向,哭喊道:“遥碧给抓走了!”
顺着岳夫人的手指孟琼看到了一个跌蹶的身影。肥大的衣袍臃肿地堆在她身上,那身影,无论如何乔装打扮他也能认出!他策马飞奔而去,不等马停稳便跳下,抓住那人的手,那人惊慌失措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污黑但仍熟悉的脸——遥碧啊!
孟琼喊出了声。
“遥碧啊!”
他惊喜万分,喜不自禁,而岳遥碧,她像被毒蛇咬到似的大声尖叫起来,拼命晃着自己的手。突然,孟琼被一个人推倒在地,那感觉真像被牛角顶了一下。他看到了孟瑗,他的姐姐,死死地把岳遥碧护在身后。两个女人一齐用仇恨的目光盯着他,孟琼清醒了,他从地上站了起来,万念俱灰。
岳夫人抹着泪跑过来,站在孟瑗身前。她满脸泪痕,头发散乱,气喘吁吁,瘦弱如钩,但她的眼睛如此明亮坚毅,那是一位母亲的眼睛。
押送的士兵不解地看向孟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