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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极力促成和约。”
“那么。”孟琅果决地说,“我恐怕不能再辅佐您了。”
他离开了丞相府。
朝廷就议和一事展开了激烈的争辩。岳度时坚持议和,余太尉和御史大夫则极力反对。然而,随着前线军报迭至,徐风王的心却渐渐向岳度时倾斜。
他现在觉得岳度时的确有先见之明。倘若当初如他所说退守揖海山,或许如今的情况还不至于如此危急。眼下前线一败再败,国内又四处有人造反,要再打下去。。。。。。
徐风王感到了恐惧。他拿不定主意,便去请教太后。
太后也害怕了。
她犹豫地说:“儿啊,圣人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家中尚且不宁,如何能平天下?依为娘之见,还是先把家里的盗贼赶出去吧。”
她说的是今春徐风东边、南边忽然冒出的大批乱民。这些乱民几百、几千的聚成一股一伙,杀害地方长官和豪门大户,肆无忌惮地抢劫掠夺。三关失守后这些乱民向北方流窜——那是廣野所在的方向。
太后的话点醒了徐风王:国土没了可以再抢,自己的人头没了可再找不回来啊!他决定议和,于是召见岳度时,委婉地说:“丞相一心为国,忠心可鉴,之前寡人不明,未听丞相之言,以致酿成大错。今寡人不欲重蹈覆辙,但朝论嚣嚣,寡人恐百年之后,无颜见祖宗,且为子孙诟也。”
岳度时说:“议和之事乃臣力主,是非成败皆为臣责,大王不必忧心也。”
徐风王一听,心下快然,立刻说:“丞相深明大义,果真是寡人臂膀!既然如此,丞相可放手去做。”
岳度时也松了口气。有了大王暗中支持,无论余太尉和御史大夫如何反对,终究是拧不过他的。然而,他的心情可远远算不上振奋或愉快。当他回到大门紧闭的岳府时,看到空荡荡的门前落了一地石头。
岳度时从后门进去了。管家跑过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岳度时神色一变:“什么?”他立即朝岳遥碧的房间走去。
房间里,岳夫人正在给岳遥碧包扎额头上的伤口。岳遥碧疼得龇牙咧嘴,连声叫岳夫人轻点再轻点。岳夫人心疼地说:“遥碧,咱们这些天就别去施粥了吧。”
岳度时冲进来,看见女儿头上的伤,霎时怒了,大声道:“是谁?是谁伤了我女儿?”
“是几个流民!”一见到父亲,岳遥碧的眼泪便忍不住流了下来,“我和娘施粥时,突然有几个流氓朝我们扔石头,粥全洒了!”
“这时候还心疼粥干什么?”岳夫人着急地说,“遥碧头都给砸破了!”
“我看看。”岳丞相上前,仔细查看女儿的伤口。岳遥碧泪眼汪汪地说:“爹,我会不会破相啊?”
岳丞相板起脸说:“什么破相!爹给你找最好的大夫,抓最好的药,保证你脸上一点伤都不留下。”
岳遥碧破涕为笑,忙说:“爹,娘可一点伤都没有受哦。”
岳夫人哽咽道:“遥碧把我挡得严严实实的。要不是因为我,遥碧也不至于受伤。。。。。。”
“哎呀,娘,你怎么不夸我,反而哭起来了?话说,孟瑗也受伤了,爹你也得给她请个大夫。”
“好好好。”岳度时连声答应,温和地说,“遥碧,你这些天就在家中好好养伤,别出去施粥了。”
岳遥碧嘴一扁,似乎不太乐意。岳夫人忙说:“我请孟瑗过来玩,你这几天就好好呆在家里吧。”
岳遥碧眼睛一转,勉强答应了。
出来后,岳夫人忍不住埋怨丈夫:“都是你要议和。现在,别人都在背后戳我们脊梁骨,说我们卖主求荣!”
岳度时沉默不语。片刻,岳夫人落泪道:“你怎么每次都非得做这些惹人骂的事呢?你就不能跟其他人一样,安安生生过个二三十年就退下来吗?你也是一把年纪了啊!”
她抽泣起来。
岳度时沉默良久,对妻子说:“正因为我一把年纪了,才要做这些事。你知道,除了我,没人能做这些事了。”
岳夫人望着他,望着这张从意气风发到历经风霜的老脸,她恸哭道:“我不愿你这样,度时,你老了,你老了啊!”
她靠在岳度时肩上,默默地哭泣着。岳度时揽着妻子,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他望向晦暗不明的天空,时值初夏,暴雨将至,厚厚的阴云,将苍穹堆叠成一片浑浊的灰。
一天清晨,岳度时整齐穿戴好朝服,准备迎接自己的宿命。就是今天,他将通过死谏“逼迫”大王下令议和,那之后,他将真正千夫所指。
岳度时并不畏惧。他认为,自己现在所做的对徐风而言是最好的选择。无论长明提出多么高昂的代价,只要议和成功,徐风就能得到喘息的机会。失去三关和梦厝河?瀛水会让长明头疼的,那位瀛水新王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卧榻旁出现如此一个劲敌。。。。。。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无论如何,都必须保住徐风,就算那是一个不完整的徐风。
可岳度时没有想到,孟琅带着群臣来请愿了。
他一身素缟,头戴白布,领着乌泱泱几十个戴孝的大臣跪到大王面前,齐声道:“大王,请死战,不议和!”
他从哪里得知岳度时今天将死谏的消息,不得而知。他何时找到如此多的大臣一齐进谏,亦无人知晓。当他一身孝服,领着这贵贱不等的几十号白刷刷的人跪在朝堂上时,这条惨白的洪流震住了徐风王。
余太尉望着身穿衰麻的孟琅,也走过去,跪下。御使大夫一震袖子,也过去了。紧接着,身穿青袍绿袍的各位大臣也过去了。白和绿交织成一片,唯有穿着深青色的岳度时站在这片汪洋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