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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大夫的到来是及时的,也是惊险的,因为他抵达丰州后的第七天,也就是孟琅抵达丰州后的第十二天,长明王便率军队杀到了。
第160章城下(二)
长明王原本可以来得更早一点,但大雪之后,天气严寒,道路冻结,十分难走,征战已久的长明士兵不愿动身。
长明王大为光火,他本想拿鞭子把这些士兵从温暖窝里抽起来,但转念一想,这些兵跟着自己实在够苦了,且大雪天中勉强前行,会在路上白白消耗掉军队的士气和精力。于是,他在廣野多呆了五天。五天之后,要是再有人拖延,他就会用剑把那人的脑袋砍下。
从丰州往西北走三百里,就是仙鹤南境的不摧关。从不摧关往北二十里,就是通天山,形如巨石,孤峰独起,巍峨似宝塔,庄严如金殿。一条湍急的白川自通天山奔流而下,裹挟着碎石落叶游鱼滚滚南下,折而向东,自此,狂气勃发的江水渐渐平缓,宛如一个沉淀了岁月的老人,平稳地向大海进发。
这老人有个雄壮的名字,叫天来江。丰州,就面朝着天来江,背朝着一座座小山。丰州东北,就是北地王曾经的领土。那里素来民风剽悍,匪盗层出,北地王就丧命于匪刀之下。如今,那里已是群盗称王之地,丰州无力控制。
长明王率领大军来到江岸。江面宽阔,江风呼啸,江水滔滔,都挡不住他熊熊燃烧的野心。
长明王此人,与众不同。他老谋深算又野性十足,谨慎小心又狂妄自大,这种个性从他在老长明王死后不久就敢发动一场如此规模宏大的战争中可以看出。
这样的人,最讨厌平庸无聊,最喜欢刺激凶险,轻而易举攻破廣野令他心生倦怠,面前这滔滔江水与巍巍雄关又令他心潮澎湃。他双目灼灼地盯着那高大的城关,感到自己的血液在燃烧,在沸腾。他迫不及待要趟过这江,攻破这门,打下这城。
然而,前面已经说过,长明王是个老谋深算、谨慎小心的人物。他不急于攻城,而是如之前攻打廣野一般,将这座城围了起来。之后,他让一干徐风旧臣旧人轮番上阵,依次劝降,江面成了个巨大的戏台子,一番番好戏轮流上场。
第一个上场的是中城王。御史大夫一看到他,就明白岳安国为何未能突围成功。这瘦黄的男人虽然巧舌如簧,却到底心虚,被御史大夫那铜锣一样嘹亮的嗓子骂得直不起腰,还挨了岳安民一记弩弓。最后,他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回去了。
第二个劝降的是孟琼。此人一出,立即激起城上将士的一齐痛恨。与之对阵的是孟琅。事实证明,孟琼虽然箭术远胜他的兄长,但他的舌头却抵不上兄长的万分之一。他虽然叫得凶,却不得不渐渐显露出色厉内荏的迹象,最终,他在城上士兵的齐声怒吼中退场了。
下一个出场的是太子。他的出现,令城墙上的所有人都陷入了莫大的震惊之中,也令这些人心情骤然复杂起来。御史大夫老泪纵横,怒骂不止;岩太傅摇头叹息,哀声连连;孟琅有理有据,义正言辞,冷着铁脸,三两句便把太子刺回了窝。
最后,长明王抬出了老徐风王的尸体,让太子把自己的老爹吊到船头——这艘船尚未建成,但却势必成为长明船队中最宏伟的一艘,因为这艘船是专门为运输那些巨大的投石机而建的。一旦建成,长明人就能把投石机运过江,用来攻城。
长明王此招的歹毒不亚于他让孟琼把岳度时挂到木桩上。徐风王的尸体胜过千言万语,它随着船身的每一次震荡都敲打着将士们的心。
此情此景,足可令人痛哭,令人断肠。即使人们后来将丰州献降作为徐风亡国的标志,但对当时丰州的军民来说,当他们看到徐风王尸体被如此羞辱时,他们已深切地感觉到自己是亡国之人了。
长明王原本还打算抬出八王子的母妃,但这女人在廣野城破时就跳了井,淹死在那凉悠悠的井水中了。她很会选地方,井水是从地下来的,即使是严冬也不会冻结。她的尸体虽然浮了上来,却被那一夜的大雪盖得严严实实,谁也找不到。
因此,长明王没能给丰州的小徐风王更致命的打击。即便如此,在船头挂上老徐风王的尸体也足够厉害了。
这一举动令太子几近疯狂。这个男人一生顺风顺水,皇后所出,又是长子,且身体健康。他五岁便成了太子,此后一直接受帝王的教育,享受养尊处优的生活。他过得实在太顺利,缺少与磨难抗衡的勇气,当他被抓住时,他轻而易举就被恐惧压倒,投了降。
那之后,太子的脑袋处于极度紧张极度慌乱极度惊恐的状态下。他好像退化成了一个小孩,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长明王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他哭哭啼啼地把父亲和兄弟们的尸体从尸堆中拖出,对一切都感到无能为力。
当孟琼突然杀死七王子时,他简直被吓傻了。而当长明士兵屠杀起徐风王的妃嫔和女儿时,他像滩泥似的软到地上,一股腥骚的液体染黄了他身下的雪。此后,太子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狗。长明军营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像是他的主子。士兵一跺脚,他就心惊;一瞪眼,他就哆嗦;一举刀,他就尿尿。
长明士兵以取笑他为乐。他们让他学狗叫,学狗爬,学狗打滚学狗吃食,给他脖子系上绳索溜着他四处跑,大声嬉笑着叫道:“贺狗贺狗!”
太子一开始痛苦不堪,后来便渐渐麻木。他的人皮很快丧失殆尽,狗皮日渐契合。在极度的痛苦中他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了一条狗,微笑着,吠叫着,在军营里快乐的奔跑。人们看到他脸上的笑,惊奇又惊喜,纷纷围观,齐齐起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