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呼、呼。。。。。。”
半个时辰后,战斗结束了。
孟琅以剑撑地,趔趔趄趄地站起来。城垣上一片惨象,士兵呻吟着,尸体横陈着,他用嘶哑的嗓子喊道:“把——受伤的人——拖到——咳咳,咳咳!”
雨不停地下着。漆黑,寒冷,寂静。孟琅抹了把脸,血混着雨水流进他的眼睛。他扯掉布条,颤抖着手抓住地上一个肚子冒血的士兵的衣服,把他拖到一边。士兵浑浊的眼睛盯着他,嘴巴冒出血沫。他的嘴可怕地抽动着,发出“嘟噜嘟噜嘟噜”的声音。他的脸像鱼一样闪着青光。
孟琅把他拖到空旷处,给他包扎伤口。他手指发颤,抖个不停,他想撕下一块布,但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雨哗啦啦地流进那人敞开的肚子,他依旧像条死鱼一般望着他。
“啊——”
城墙上传来一声嘶吼,不知是谁发出,如此悲惨。
“青石!”有人突然把孟琅从地上拽起来。是御史大夫。他带人来抬走伤员。他焦急地望着孟琅:“你受伤了,快去处理伤口!”
受伤?孟琅茫然地望着他。他不知道在御史大夫眼中,他满头满脸都是血,嘴唇白得发紫。一个仆役赶紧过来给孟琅打伞。这一切都映在地上那半死不活的伤兵眼中。
孟琅还拽着那个快死了的士兵:“先救救他!”
“他活不了了!”御史大夫扫了眼地上的人,使劲推着孟琅,“快进屋去!你别在这浪费力气——”
就在此时,地上的人突然抬起身,他的肠子哗啦啦从肚子里流出。他的眼睛泛着青光,嘴唇泛着青光,皮肤也泛着青光,他把什么东西扔到御史大夫脸上,正扔到他脸上!
“啊啊啊啊!”御史大夫惨叫一声,狂乱地甩着头,孟琅忙将他脸上的东西扒掉,这时伤兵重重摔到地上,带着古怪的笑意凝视着御史大夫。他的嘴仍“咕噜咕噜”冒着泡,好像要说什么。
御史大夫满脸血的睁开眼,去找扔在他脸上的东西。
他看清了。他尖叫一声。他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那伤兵扔出的,是自己的断肠。
那天,孟琅没有病倒。尽管他身体忽冷忽热,尽管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尽管他胳膊上身上有足足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可他没有病倒。
御史大夫却病倒了。那可怕的一击让他陷入高烧,汗流不止,不到两天他的脸便如一个干瘪的土豆,两撇胡子黏糊糊地贴在下巴上。临死前他一直抓着孟琅,死死地抓着他,盯着他。他大张着嘴巴,嗬嗬地喘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用眼睛咬住孟琅,最后,他就那样圆睁着双眼死了。
大夫说,那伤兵有病,他的血有毒。必定是他的血杀死了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的离奇死亡被人们认为是瘟疫的先兆。许多大臣要求将他和那个伤兵的尸体烧掉,埋进土里。八王子含泪发了圣旨,御史大夫的火葬极其匆忙,因为战争还在继续。
米丞相负责火葬。当御史大夫的尸体在烈火中熊熊燃烧的时候,米丞相感到自己心中起了某些微妙的变化。他瞥了眼旁边老泪纵横的岩军监,这个贪污军饷、自私自利的老头,没有一点儿主见,却成了八王子的太傅,天天巴巴地追着八王子,好像他真能教他什么似的。
他眼睛一转,又看向远处的城墙。杀声隐隐从那边传来。
他眼睛再一转,盯住了小脸惨白、失魂落魄的八王子。最后,他扫了一圈神情哀苦的众臣,他机敏地发现,在几位抹干泪的大臣眼中,暗藏着幸灾乐祸。
米丞相奇异地感到了一阵舒畅。他的心又翱翔起来。
这是天意。御史大夫早不死晚不死,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死了呢?他死的真好啊。现在,还有谁能阻止他呢?
第170章献降
岩太傅后来无数次后悔自己当时没有拉孟琅一把。他实际上是个胆小怕事又毫无主见的人,因此,御史大夫一死,他就完全无法和米迟谋相抗了。何况,那时候又有谁敢当出头鸟,活靶子?又有谁能够不绝望,不屈从?
那时候,丰州城里的气氛何其可怕啊。人人自危,暗流汹涌,厌憎与敌对笼罩在残破的城池之上。人们已经不相信他们能撑到春天,当反抗失去了意义,固守也就不再值得被歌颂。短短几天内人们完全心灰意懒,连士兵也是如此。
这种变化是可怕的。更可怕的是,在城中风向急剧变化的时刻,孟琅还固执地守着城。有些人被他打动,跟随他,但更多的人却心怀怨恨,暗暗反对他。如果不是八王子拒绝议和,恐怕——
不,正是因为八王子拒绝议和,才会有后来那场闹剧发生。
岩太傅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因为从头至尾他都在场。他亲眼目睹米迟谋是如何率着乌泱泱一帮大臣闯入大王的书斋,劝告或者说逼迫大王议和。他亲眼看见围在书斋外那些明晃晃的白刃和陌生的面孔。他亲耳听到米迟谋叫人去“请”孟琅——既然只有他能够说服大王改变主意。
当时的事态是如此紧急,以至于岩太傅许久都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当孟琅赶过来,丢盔弃甲解剑,手无寸铁地进到书斋时,他才顿感齿寒,恐惧地意识到了这卑劣狠毒的阴谋。
没有任何人能够让孟琅屈服,除非那个人是徐风的君王。
岩太傅永远记得孟琅当时的表情,好像整个人被击垮了。他的脸痛苦地抽搐着,既绝望又震惊,既愤恨又无力。他把屋子里所有人扫了一圈,不断地问:“为什么?为什么?”当他的目光扫到岩太傅时,他可耻地低下了头。因为他知道,自己稍一不慎,就可能被米丞相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