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学习结束了。
楼家的简史,并周围四百二十七颗辰星所盘踞的中古宗门、世家派系,相思心中已经大致有底。
阿婆后面两天遣来的另一位侍女长萤焰,也将楼家目前在重屋星需要相思了之的人物一一说明。
至于相思以为最重的礼仪,她反而不过是温习了短短不到一个时辰而已。
相思记得,听到自己的疑问,专门教导礼仪的侍女长箫赋轻笑一声,“世孙从小在少主身边长大,自来气度不同。”
气度?自己有什么气度可言吗?她自己怎么不知道?窝窝囊囊、畏畏缩缩吗?相思苦笑着摇头,想来,所谓规矩礼仪,也都是禁下,不禁上的。以自己如今的位置,到时候,狐假虎威,借了阿公和阿爹的势,绷住了也就是了。
终于到了入族谱之时,几天不见的阿爹和东来仙君终于露面,相思穿着厚重的礼服,头顶沉重的乌金礼冠,只来得及可怜巴巴的、僵硬着向他们远远屈了半膝。
修仙界的讲究就是如此,日常法衣还好,越是祭天、祭祖、进阶,双修的大典越是要彰显诚意,不用阵法。
那时相思虽有道侣,但彼此囊中羞涩,直到他合眼入了轮回,也没有攒出租借坊市祭坛三个时辰的灵石。不过是在城主府登记时,匆匆结成毫无束缚同心契约。不要说凤冠华服,当时充当合卺酒的,甚至只是凡果汁液。
相思垂目,强迫不去再想昨日,专心迈步,走眼前三十几丈远的黑色长席。
肃然列于重屋楼大殿两旁的诸位楼家耆宿,虔诚的注目着,大典礼成的每一个环节。
这些天来,他们已经听说了这位“世孙”太多的不寻常。但家主的严令,让亲眼见到世孙的人,都只能守口如瓶。但心魔誓言的约束后,种种蛛丝马迹的流露,反而更加引人猜测。
眼下,他们终于可以看到这位扑朔迷离的当事人。
楼家已经很久没有举行“世孙”入谱的典礼了。但六百年前“世子”掌少主令的大祭,他们还历历在目:一百八十岁的家族未来领袖,天生风流,目光清冷无尘,让人不敢亵渎。
可眼前不到成人半身的小小“世孙”,与她血亲的生亲明显是截然不同的性子:落足如尺量,举手似规衡,却不觉得呆板,自然的像是日常惯而如此。
幸而六岁的娃娃藏不住眼中的心事,还能让他们窥探一二,但是越看,就越让人心惊。
眼中没有跳脱好奇,甚至没有明媚朝气,冷漠淡然的好像世事看旧;额上见汗,一滴汗水顺着眼角流下,她眨了眨眼睛,不是疲累,不是无奈,而是垂暮老人面对儿孙嬉闹的包容随顺。
如果不是身量未成,他们这些久于世故的老头老太,几乎以为遇到了同龄老伴。
楼家骨血,轻易夺舍不得,在场众位各有值守的家族之老,彼此目光交汇。难怪家主亲点了数位柱石家老教导,也难怪那些个老祖宗竟然没有一句微词传出。
楼家在这南星域盘踞几十万年。所谓“三分南域有重屋”之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楼家的重担早不在一人身上,体系的完备给了上位之人更大的自由。家族继承者的培养,也早已不像那些逐渐没落世家一样,殚精竭虑、诚惶诚恐。
所有楼家有识之士都看得清楚,当今在世的家主、少主,已经算是数代上位者中,颇有人君之度的了。
但是家主年轻时任性迎娶姬家公主,几乎与那东方古老皇族成水火之势;如今少主更是撒手楼家大权,除了“按时”进阶,堵住悠悠众口,泰半的光阴都浪费在穷极阵道、周游彭川之上。
可是这位“世孙”么,小小年纪,心中究竟做如何想法,他们不得而知。但是,这举手投足间的威仪风度,却更像是刻意照着上位之人的尺度打磨出来一样。
相思这会儿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她如果知道这些楼家的“老人精儿”会误会的如此彻底,一定会很无奈。
她就是太累了,虽然几天前突然不知为何能感知到神识,但是却并没有自己控制识海的能力,还是彻底凡人一个。
到楼家的第一关算是拆骨重生,没多休息上一刻钟就被送进了梦回楼,楼里九死一生出来也没有好好休息,这几天更是凭着头脑死记住海量的信息。
今天早上为了穿戴祭服,更是滴水未进,为表虔诚,丹药也不敢含服。
走到楼家列祖列宗牌楼前站定,祭祀刚刚开始,相思就已经身心俱疲,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接下来的某一刻突然晕倒,她只知道,只要自己还清醒,就有义务和责任绷住。
跪地祈祷,她恍惚觉得,眼下的自己,和在梦回楼中“扮演过”的一个角色很像:
偏鄙地方长大的皇家遗珠,因为造化弄人,一溜的嫡系皇族都死伤殆尽,千里迢迢把他这个小皇子寻回去继承皇位,一路上见到、听到的人和物,都是以往连想都没敢想过的。吓傻了的乡下小皇子只能一路皱眉抿嘴不语。反而让一众随行大臣惶恐不已,以为未来的主子是个城府深沉的。
冗长的祭文终于在相思的回忆中结束。
楼家族谱的紫碟上,正式记下了“楼相思”三个大字。
刚刚回神的相思蓦然惊觉,阿爹和阿公都向她投来热切的目光。
眨了眨眼睛,她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天际盘桓多时的乌云,已经降下电光,将那刚刚落下的三个字烫成了乌金。
重冠压得她没法抬头,只能看到眼前电光火石。这是什么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呢?
头顶的暗沉渐渐散去,阳光撒金,相思依旧抬不起头,但她已经意识到了,现在的步骤好像是楼家“少主”、“少孙”典成才会走的一遭。
又是一场意外呢,冷汗落得更多,被侍者扶起的相思顺势垂下一双眼皮,再抬眼时已经把多余的感情收拾干净,在阿公的示意下,对不知何时,不知为何跪满大殿两旁的众人挥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