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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请起,赐座。”萧慎嗓音干哑,殊不知他的声音早已暴露出他的情绪。
林清叩谢隆恩,起身坐下后依旧低垂眼眉,等待皇帝的发问。
“足足半年,从春入了秋。”萧慎登上宝座,挥袖间坐下。
“剿匪入山,战绩斐然,是需要点时间。”
“你也进山了?他舍得?”萧慎微眯起眼睛。
“臣身为大宁官员,还是内阁阁员,在中央便为中央办事,在地方自当为地方办事。哪里有他人舍得不舍得的。”
萧慎点头,讥讽道:“客套话说得真好。”
“还没问陛下这半年来可否安好?”
“朕哪里能有不好,再不好,亦是熬过来了。”一边说,萧慎一边探看着林清气色,很显然,他比离京时看起来好了很多,两腮间颜色红润,线条柔和,显是被照顾得很好。萧慎内心苦涩不已,当初在宫中,他几乎将所有珍稀药材都用到了林清身上,都吊不住他那口气,可在那偏远的瘴疫之地,环境何等艰苦,还进了山作战,却能养成这样的气色。
萧慎是想要妒忌、仇恨的心思都不能有。
兀自摇头叹息,一时无言,他问:“天色已晚,可用了晚膳?”
“未曾用过。”
萧慎不过随口一问,往日里林清用过没用都会拒绝,可是今日林清却继续道:“臣在京中已无住处,别说晚膳,今夜怕是连睡觉的地儿都没有。若是陛下肯施舍臣几盘小菜,臣感激不尽。”
“你何必这么说,宫里那么多殿宇,你若是愿意,就是崇宁殿给你住也未尝不可!金瓜,吩咐御膳房,今夜熬得鲜粥热上一碗,再做几盘江南菜——”
金瓜喜笑颜开,点了点头就去了,林清依旧低眉顺眼,目光落在脚尖前方的一点。
“至于住处,你我也不是外人,今日你便睡在寝殿。放心,朕今夜自有去处。另外,你过往居住过的林府朕已差人打好,你随时可以住进去。”
林清扬起嘴角:“陛下如此有心,臣不知如何感激。
“朕从来不要你的感激。”
很快两人便坐在偏殿的餐桌前,桌上是几道精美的菜品,都是林清素来喜欢的。可林清没有告诉萧慎,他现在的口味早已变了,江南菜品对他来说寡淡无味,反倒是用木姜子油烧出来的河鱼讨他喜欢。可他依旧吃得很用心,萧慎坐在他对面,吃了几口就放了筷子。
他注视着林清,想起方才他走到偏殿时的模样,他以前走路跛得厉害,离不开拐杖,可如今,拐杖在他手中只是一个装饰,只是习惯使然。
半年,才半年,他找到了自己的灵魂,所以就康复了么?
见萧慎神情异样,林清放了筷,问:“陛下可是有恙?”
“没,没有。”萧慎看向了一边。
林清垂首,“是臣叨扰陛下了。”
“断然不会!”萧慎抬头,双眸闪烁,看向林清那张脸,午夜梦回间他有多少次亲吻的唇,他所有的冲动,都在这人健康的外表下被湮灭。他意识到自己的爱如此不值一提,相形见绌。
于是他起身,对林清说:“宫人会服侍帝师沐浴就寝,朕就先往别处去了。”
林清躬身:“多谢陛下,恭送陛下。”
萧慎逃也似的离开了崇宁殿,其实他哪里都没去,他在殿外的广场上站了许久,高悬的夜幕掩盖不了他的悲伤,脸上的泪痕在月色下似两道细细的银河。他沉默无声地垂泪,如一只受伤的鹰隼,在悬崖上叼啄着鲜血汨汨的伤口。
自己本该欢喜林清的归来,可为何如此悲伤呢?他就在自己眼前,他如此顺服,他可以随时将他抱在怀里,拥有他,侵入他,可为什么?自己却无法行动呢?
萧慎害怕了,林清的每一次微笑都是对他良心的鞭笞,叫他回忆起林清在自己怀中呻吟、亦是在自己怀中痴狂、患病的样子。他那么美,可自己却护不住这份美,在自己的怀里,林清只有自毁。
年轻的帝王在夜色下兀自垂泪,直到宫人们告诉他,帝师已然睡下,他才移动僵硬的脚步,回到了殿内。在经过寝殿时,他放轻了脚步,堪堪看向明黄的床帐一眼,他便大步走进了书房,全然地投入在如山一般的奏折当中。
一盏小拇指粗细的烛火摇曳不停,融化的蜡就如钟乳石一般堆积在灯台上。深夜,殿内寂静得一根针落在地上都清晰可闻。萧慎在阅读奏折中,仔细倾听着不远处寝殿内林清睡眠时安稳而平和的呼吸声。他回忆起林清曾睡在他身旁时的时光,那时他整夜都舍不得睡,每隔半个时辰都醒一会,看林清依旧睡在自己身边,这才确信不是梦。
可那时候,林清的气息微弱,好几次他都颤抖地将食指放在林清鼻下,在感知到他还有一抹生气后才放下心来。
他又记起和林清在陆渊书房里相遇的时候,那时他刚跟林清一样高,还在长个子。林清教他读书,给他讲圣贤道;后来他做了他的老师,带他走上夺嫡之路;再后来,他见证他与他人欢爱,为了前途他甘心隐藏自己的感情,直到后来,他们在绝望中走上不归路,他们只剩下彼此。
可如今,林清找回了他的失去,那么他萧慎呢?
没错,他有了皇位,有了极致的权力,可是他想要的,权力无法给他。权力左右不了一个人的真心。
回忆种种,眼前的奏折上的文字渐趋模糊,萧慎以手抚额,先是在沉默间眼泪直掉,后来,他再也忍不住,低声地啜泣起来。
不知何时,一只手轻轻落在了萧慎肩上,他停住哭声,诧异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