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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入驻凤熙宫。”
太监尖利的声音划破奚今的胸口,叫她心间淌血。沙场、边疆、战马、隋瑛、奚越……所有物所有事都从这道口子里倏尔掉下来了,哗啦啦地落了一地,她不能再把他们塞进去了。她跪下时是心怀情义的巾帼之女,站起来是尊贵无比的帝王皇后。
她没来得及去打一场仗,没来得及去爱一场,便做了这深宫之主。
在踏进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凤熙宫宫门前,艳红的帷幕重重叠叠,似向她招手,她回头看了一眼,初春时节,杨柳抽芽,风携花香,一个又一个风筝在云端间肆意翩飞……她笑了,转过身,她却哭了。
封后礼仪在萧慎的授意下礼部并没有大肆操办,新帝崇尚节俭,在宗祠里跪拜成亲后,就只是宴请了诸位大臣。宴席上,程菽依然以患病为由,并不出席。林清则是罕见地开怀,他喝了许多酒,最后醉倒在宴席上。在萧慎的应允下,齐桓送林清回府。马车当中,林清被齐桓抱在怀里,齐桓似笑非笑,用手帕擦拭林清眼角的泪。
他的眼泪好似擦不完,齐桓对此很满意,林清在他的怀里就像水,他想起自己多年前在两湖地区操练水兵,有一回他不慎掉进水中,被水草缠了腿脚,险些丧命。林清的头发就像那些水草,如今纠缠他的手。
他几乎冷漠地拽了拽那缕黑发,叫酒醉的林清痛得皱了皱眉。齐桓发现林清皱起眉头来似乎更好看,于是他伸出手,扼住了林清的脖颈。
呼吸滞涩,林清皱眉挣扎,双手本能去抓齐桓的手,掺杂含糊不清的呻吟。他那样脆弱,眼角挂泪,嘴唇红润,像换了痨病,却很动人。
“我这是做什么。”齐桓轻笑一声,松开了手,林清的身体继而又软了下去,齐桓将他抱在怀里,就像抱小孩似的,抱得满满当当。
“我对你的命,一点都不感兴趣。”
他冷冰冰地将目光从林清那张湿漉漉的脸上移开,看向马车车窗外,窗灯一盏一盏地从他阴郁的脸上掠过了,像幻梦一般。在路过一个街角时,他想起了隋瑛。
多少年前,他记不清了,那一年的会考,他和隋瑛就是一通下榻在这间客栈。客栈名曰“鱼跃”,他背着粗布包裹,站在鱼跃客栈的牌匾下,心想这一回定能越过龙门,到天子跟前。那时他就注意到了隋瑛,隋瑛帮他解围过一次,他很感激,可当他提着谢礼去向隋瑛道谢时,隋瑛却记不起他分毫了。
齐桓从未想过,嫉恨比仰慕来得更快,后来种种,嫉恨犹如藤蔓在他心中疯长,险些将他困于其中,不能自拔。只是,这一切也都是过去了。
如今,他已经站在权力巅峰,昔日未曾将他放在眼里的人,也位居自己身下了。
低头,齐桓用手背划过林清的脸,轻声道:“就连你,不是也在我怀里了吗?”
——
林清在梦里走向一片山林,山林云雾缭绕,沾湿了他的黑发与衣衫。他走啊走,步履不停,可他不知道方向为何。他隐约有所感知,自己心间漏掉了一块什么,形成了一个空洞,他来到此处,是要填满这个洞,否则性命有虞。
可他要找什么呢?他不知道,他只想坠入在一道温暖当中,莹润通透地包裹住他,像过去很多时刻那样。可什么都没有,这山里除了云雾便是苍郁的树。他似乎记起自己不过就是这树中的一棵,向天汲取着阳光,却忘了是什么在滋养自身根系。他走了很远,他累了。
幽幽睁开眼,稀薄的日光从窗棂中透进,怀中搂抱着隋瑛的睡袍,林清的视野里,郦椿推开了门,打来了一盆热水。
“我心想你快醒了。”郦椿说,“你总是在这个时刻醒,他们说你醉了,会多睡一会儿,可我却知道,你会醒的。”
林清微笑,“你何必做这些下人的活儿,咱府里也不缺人。”
“我怕别人照顾不好你,我日后不好交差。”
“你说话像个小大人似的。”
“我该长大了。”郦椿用帕子湿了热水拧干递给林清洗脸,又端来茶碗给他漱口。林清抬起手捏了捏郦椿的脸蛋,说:”长大做什么,我护你啊。”
郦椿嘟起嘴说:“长大了,就不怕……”
可他收了声,他不说了,因为看到林清,便知道就算长大了,也是怕人离开,被留下的。
于是郦椿撒娇般地笑了笑,扑进林清怀里,像个小疯子般直喊道:“长大了,就不怕风雨了!日后我要为林叔遮风挡雨,我叫谁都不能伤害你!若是以后隋叔回来了,我还得教训他,他若是对你不好,我就帮你打他!我要去练剑,我要习武!”
林清两眼弯弯,被郦椿逗弄得直痒,笑道:“就怕你练了剑,习了武,约莫还是打不过他……”
“不要,不要……我不要嘛……”
厢房里欢笑声一片,也是两个相依为命之人的抱团取暖。可不过须臾,林清便又咳嗽起来,圣上派来的太医便嘱咐他要喝药了。
宫里的药都是尚好的药材,可似乎依旧养不好这具身子。萧慎问过多时,太医也只是摇头,说无意向好,再多奇药再高医术也是徒劳。
偌大的崇宁殿内,紫色的帷幕层层叠叠,在平滑锃亮的地砖上投下翕动的阴影。萧慎踱步在殿内,淡黄便袍拖行于地,烛光照耀时,其上龙纹若影若现,好似活了一般吞云吐雾。皇帝的心境便如这灯下不住变幻身形的龙,不安、忐忑、犹疑,最终,他停下脚步,龙也稳住气息,也许是在截取了林清写给广西那边的数封信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