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伽愣在原地,看着苏获还在往前走的背影,艰涩地问:“怎么了?丘屏师兄不是去求援了吗?”
“师父自爆金丹,挡住了那些往东的邪物。”苏获说,“连尸身都没留下,我没有找到他,丘屏也没回来。”
晏伽想起来了,乐佚游说过越陵山会以自身作为壁障,守住向东的防线,只为了让其他仙门有机会来援。可是谁都没有来,哪怕到最后一刻,哪怕灾难已经要结束了,都没有一兵一卒来援。
他们胜了,胜得极其惨烈。
晏伽以为苏获不会哭,毕竟他从未见自己这位师兄哭过。他无言地跟着苏获沿山路向上走,一路尸横遍野,血腥味挂在林罥树梢,在这场大战结束之后的数月都挥之不去。
他低着头,忽然发现脚下的青石路有水痕滴落,随着苏获的脚步,一颗颗砸在他面前。
那一年,越陵山有弟子、长老与掌门共一千零三十七人,青崖口一战阵亡七百余人,重伤或身躯残缺者九十二人,其余弟子虽侥幸存活,却大多失去亲友师长。后又有七十六人因目睹此战惨烈而心悸失魂,自行辞别山门,放弃仙途。
至此,越陵山弟子仅剩不到三百人。
北境狼族在混沌开始溃退的第一时间便全力赶了过来,却早已无济于事。晏伽这才知道,早在异变突生的那一日,顾醴便打算与顾影拙一起带领狼群来援,然而不知为何那些混沌很快便闯入了蘅宫,如潮水一般,丝毫没有给狼族任何先行迎战的机会。
狼族中同样折损了几只小狼,都是深孚众望的年轻一辈,却早早便遭此劫难,身殒大战之中。
大战结束后第三天,丘屏回来了,只不过和走时不同,是被人抬着回来的。
晏伽拨开玄鉴堂的人群,冲过去看丘屏的伤势,入眼的血红色刺得他气息一滞,竟然不再敢上前。
丘屏安然地躺在那里,双腿自膝盖以下全部血肉模糊,甚至可见内里森森白骨,血迹不知干涸凝结了几时,已经隐隐显出乌黑之色。
林惟竹拼命向丘屏双腿施着疗愈之术,可是那狰狞的伤处却依旧死气沉沉,没有半点愈合的迹象。
晏伽直愣愣地走到丘屏面前,蹲下身,很小声地叫了他一声:“师兄。”
他记得自己好像说了对不起。
说了很久很久。
青崖口之祸后,越陵山用了许久休养生息,死去的弟子尸身被晏伽亲自带人收殓,能辨认出身份的那些,随生前的兵器法宝一起葬入埋剑谷,并立姓名牌位于谷口的祭仙堂中。不过更多的则是已经面目全非的尸首,他只能彻夜对着越陵山弟子的仙牒谱,一个个填补那些空缺。
埋剑谷中很快就立满了衣冠冢,缟素在风中飘荡,与谷口上方阴沉的天色相顾无言。
越陵山弟子并非都和晏伽一般无父无母,反倒许多人曾经都是出身衣食富足、或父母疼爱的人家,其中更不乏幽篁镇的百姓,因此在彻底安定下来那几日便络绎不绝地有人上山寻亲,有携带幼子的年轻夫妇,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颤颤巍巍互相搀扶而来,逐个查阅战死弟子的名册,拜月顶上的哭声几乎没有停过。
晏伽靠在络星台旁,听着不远处回荡的凄楚恸哭,一言不发地望着寂静的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