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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辕似是恼羞成怒,他目光一凝,直射薛昭的眼睛,薛昭有一瞬间感觉到面前出现了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而那墙上便是圆睁着无数的人的眼睛,也许也不只是人的,失了面貌,人与那些牛羊的眼睛并看不出多少差别。
便是常人,也不大多是觉得杏眼蛾眉美么?人失了自喻就是要以旁物来拟,也说不得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薛昭微微地失神,虽然她很快反应过来,咬了舌尖一点,但还是慢了一些,她的剑从右手换到了左手,是以右手从肩膀的关节处被齐齐地斩了下来,血流如注,她连忙点穴止血,又惊奇地发现,自己看不见了。
西门辕道:“冥顽不灵。”
到底是谁冥顽不灵呢?完全凭了本能回挡了几下,但到底是无力,不多久,这剑也脱手而出,薛昭舌尖在唇下扫了一圈,忽然发觉这血是腥臭味的。
她知晓,她的武功比起小时候是要精进许多,但十年之期,便是只练一种武功,那也该是有进益的,是以并无话可说,但这杀人的速度却并没有快上多少,却是实打实地丢掉了年幼时的那份干净利落,不然绝不至于让血液滞留在她身上变得腥臭,她现今杀人是全凭着理智与本能,良善的那个无用,狠毒的那个常是在她不知晓的时候出来,是了,是要她不知晓。
她该是不知晓自己罪过的,因为她本就无罪,可真的是这样么?薛昭思索间,竟是矛盾起来。
西门辕正是再要一剑结果了薛昭,然而一团内力从薛昭的身体内爆开,这内力不知是常人几十年所练就的,真气暴走之下,西门辕妄自便是身上多了许多伤痕。
西门辕只能退后,然后他才看清楚了,薛昭的真气暴走把她脚下好自琢磨的石板面上消磨出了一层白尘,其身上的衣服本就破烂,其适时也有愈加破裂的痕迹,西门辕陡然间竟是不知晓该把眼睛往哪里放,他尚在犹豫之时,耳边忽闻一声尖啸。
薛昭抱着头,似乎是极为痛苦的模样。
不同于上一次卫瑕以外力使薛昭真气暴走,这一次是薛昭自己心境有瑕,若是不能及时调整了回去,怕是要生了心魔,非要爆体而亡才得停止。
西门辕想杀了薛昭,是仗着卫绾不在京城,才敢如此,但是他既在京城,要是到时候连一副全尸都交不出去,怕也说不过去,卫绾说不得是要怀疑到他身上来的,不管是怀疑他另有私心还是办事能力不够,这都不是他能够忍受的,思及此,他不由得伸了手出来,然则他内力再者说也只有二十年左右的修习,不仅是数量,其实就连是质量,他也比不得薛昭,薛昭的内力极为凝练,这样外放出来的真气也几乎已经到了液化的地步,他分了一股真气包裹在手上,只是稍微一碰触,那薄薄的一层无形之物便是被挟带了过去,竟是与自身隔离了来。
西门辕赶紧收手,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他看了旁边马上要被薛昭的真气暴走所害的由自己斩下的那截属于薛昭的手臂,赶紧是捡拾到了安全的地方,转念便是为了自己所为找了借口:若真的薛昭死无全尸,这截手臂也能作为信物,卫绾总不能太过于怪罪于他。
薛昭的手臂尚未完全失掉活力,看脉络处,若是神医在此,没准还能立即接上去,可是,差不多半盏茶的时间过去,薛昭的模样丝毫不见疲软,西门辕看到了在远处的黄门,快步过去,端了茶盏便要饮茶,可盏内空空并无一点茶水,他内心深处忍不住心慌,可又要故作镇定,便是将茶盏一推:“快与本侯添茶。”
这黄门是皇帝身边的人,他见着那前面半跪在地的刺客尚未死,一时有些犹豫。西门辕便是见不得,只道:“她受了本侯的法术,正是在受百鬼噬心之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杀了本侯父亲,本侯定是不会让她那般轻易下黄泉,本侯做事,圣上向来是放心,难道你也想置喙一二?”
黄门身份低微却是因着皇帝而使人尊崇,镇国侯是听了皇帝的话,那他便就只是一黄门,自然是不敢再多问,只把西门辕的话记下,就真的是回去了紫宸殿添茶去了,但事也未毕,他进了侧殿,倒是不敢这时便将所有事都禀与圣人言。
已经隔开了许多距离,薛昭的模样,其实西门辕是看不清的,但是他只瞧着那身形,就仿佛是距离极近般,真气暴走的痛苦他并不知晓,可在雪山上,他受过的刑罚也有类似的,雪山之上在被记名之前,杀人是无罪的,每日饮食有限,有胃口不足的自是要从他人那里去取,别的贵族公子在家中少说也学过几年强健己身的功夫,势力再大些的,雪山之中也有可供照拂之人,只有他西门辕,总是沦为被欺负的那一个。
在雪山的第一年,他就没有吃饱过饭。
一日被饿的头晕眼花正是失手打碎了师父的琉璃镜,他便被罚剥去了上身衣物于雪地中躺上一夜。针砭刺骨,渐至麻木,然后岂可闻。
不过倒是没死,碰上了从天池投喂金佛身回来的卫绾,那鹏鸟虽然罪大恶极,但身上之物确是宝物,卫绾似是看他可怜,便是将收集的鹏鸟粪便倒在了他身上。粪便温度一夜未褪,虽然闻着殊为晕厥,但比起救命之恩,便都是次要的。
脑海中的记忆太过久远,西门辕甚至都没想起来他当夜初被冻得瑟瑟发抖,可是有放声惊叫。
道家法门,《太上感应篇》,西门辕有听说过,综合了拱卫司所有,他大抵猜得出来那位早已死去的薛家大小姐是想干什么,太上为道之祖,号为无极,后一气化三清,或言虚无,或言自然,或言无名,皆同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