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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忆起顾禹柏的样子,那个人从来都是那么意气风发、仿佛万事尽在掌握,可她嗅不出“人味儿”来,只觉得他是被顾怀璧遗弃在人间的孤魂。
但如果接受了“他可能对所有人而言都不是好人,对顾怀璧却倾尽所有”这一点,有些事顾衍誉是可以自己想明白的。他能因亡妻生出敬畏心,甚至开始信神,也不是没有可能。
吴三思问戴珺:“你曾买到过一条关于天铁的神谕对不对?”
“是,可是,它跟这个创世神的思想似乎并不一样。”
“没错了。那应该是古尔加·勒德被聂氏驱逐和追杀之后的事。部落里的神使对聂氏怀恨在心,才要自己的后人记住这一点。在聂氏气运用尽之后,完成改朝换代。”
顾衍誉没有再继续沉默:“那现在有两个‘古尔加’。我先祖古尔加和追随她的神使们,要庆国王座之上不再有传承聂氏血脉的人。而创世神古尔加要的是……是世家门阀不再凌驾于百姓之上么?后者听来……甚至很正义。”
吴三思道:“因为并不是邪神,只是被遗忘的创世神。她所描述的何尝不是一个理想人间?”
顾衍誉摇头:“可解释不了他把天铁卖给羌虞。大庆如今的情势……假以时日,这二者都有可能实现。他却使得敌国壮大,不是在给自己的子孙找麻烦么?也必会殃及百姓,与他想要取悦创世神的想法就背道而驰了。”
吴三思的神色沉了沉:“多年来,若抛开偏见,顾禹柏……在削弱世族和对庆国军队的改制上,所做的事或能造福后世。他的发心也非自己夺权,所以我始终觉得这个看似是死局的境地,他还留下了一个生门。但他跟羌虞的交易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羌虞那位传闻好战且残暴,自掌权以来横征暴敛,百姓并未从不断扩大的国土之中受惠,不是个会被轻易掌控的君主。顾禹柏若想借他的力,只怕是真正的与虎谋皮。”
他说完,转过来郑重看着他俩:“我赶来也是要提醒你们,需尽快让探子进入羌虞,摸清他们内部情况。军备、朝堂的势力划分,有没有拉拢可拉拢的人。”他叹道:“一直以来,隔着海,我们过得还是有些太舒服了。”
戴珺点头:“是,早前已有从通商的口子安插人进去,如今看来要全力以赴才好。”
吴三思眼中的欣赏毫不掩饰:“我们这些老人最喜欢的,是发现自己想到的事,年轻人早已想到了。”
戴珺闻言还颇有些羞赧,顾衍誉插言:“老师,您不用再回长治了吧?”
吴三思这就噙上了笑,等着她往下说。
顾衍誉略显憨厚地也对他笑了:“跟我们去陵阳吧,跟居斯彦的交易需要有人盯着,天铁的炼制我们还都两眼一抹黑。”
“原以为你多少会说两句看在我老头子孤苦无依的份上,决定收留我,让我晚年有个归处之类的话。你倒是不客气。”
“收留不敢说,毕竟您要是想走,那可是说走就走的。”
“燕安,当年……”
“我都明白。老师。”
几人正要赶路,云渡的消息先到了——
胡青竟没有死!他以假死的方式避人耳目,另外三万兵马正是在他手中。
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叛变。
早先蔡莘与顾衍铭都知道无法再僵持下去,于是共同谋划了一场引蛇出洞。顾衍铭带兵深入,诱得蛰伏的胡青以为时机已到,现出真身。如果顾衍铭在对此完全无知的情况下稍微激进一点,恐怕会被这“消失”的三万人在大山深处无声无息包了饺子。
但这假戏真做也是以命在搏,他险些死在乱军之中。而蔡莘为了救下顾衍铭,被斩下半截小腿。
好消息是云渡的情况终于摸清,叛军兵力分布完全展开在他们眼前。
坏消息是蔡莘跛了,顾衍铭重伤,能带兵冲锋陷阵的竟只剩严柯。
第180章他们是最近才这样,还是一直都?
离开乐临之前的最后一个下午,顾衍誉带着戴珺往河边去。
她走在前头,向后勾勾手:“牵牵,带你去看鱼。”
戴珺去拉她的手,手与手交叠的瞬间,时光也重叠交汇,多年以前,少年戴珺也曾这样牵过她。
河水淙淙,浅处清可见底。
是脚步声,抑或是人影,惊了游鱼,原本似空悬水中的生物倏然间就变作丹青妙手挥毫甩出的一笔,成了一道只见颜色不见形状的影。不过这可怜的小东西,并不知道躲避是徒劳的,河水太清澈,出卖了与它共生的伙伴,就连河底的藻荇都清晰,看得清它柔软招摇的身影。
河中落着几块大石,最中央的有一人多高,朝上的一面尚算平整。水从石头的缝隙之间蜿蜒而过,形成细小的泉流。
微风将潮湿的水汽送来,从顾衍誉面颊拂过,她深深呼吸,然后说:“从前不高兴了,我就会自己偷跑出来。小时候我很想爬到那块石头上去看看,可我打小就怕疼又怕死。出来散心不肯带护卫,也不会让他们提溜着我上去玩。后来有一回,令狐跟我一起跑了出来,他问我是不是想爬到河中间的石头上去。”
她扭头来,笑盈盈看戴珺:“你猜我怎么想?”
戴珺只是贪恋地看她,轻轻摇头。
顾衍誉有些招架不住这样的目光,近来若不在人前他总是不经意便会流露出这样的眼神。他看她的目光认真到了叫她心酸的地步。每一眼都好似最后一眼,他想记住,因为往后还有很多年,要靠着回忆这样的画面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