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府正堂一旁的偏堂,卫铉和李士定分主宾落坐,吏官为两人奉上茶汤,关门而退。
卫铉从李士定手中接过李神的亲笔书信,打开观看:李神在信上不仅详细说明河北战事,还说鲜于修礼与杜洛周结为守望相助的盟友,两人的兵力计有十六万之多;朝廷则是任命金紫光禄大夫源子雍为北讨大都督、率军援救河北;因为不合而兵败的元琛和长孙稚已经逃回洛阳,尽皆落得除名免官的下场。
李神虽然让卫铉暂时按兵不动,但是他好像是出于保险起见,最后还委婉的要与卫铉加强联系、保持友好关系。
看到此处,卫铉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欣喜之极。
其实无论是尔朱荣还是他本人,都想挣脱太行山的束缚,将势力和影响力向东方的河北的扩散,只是天下各个地方的名门、豪强异常排外,若是没有他们的配合,外面的势力很难延伸过去,比如卫铉遇到的上党冯氏,无疑就是最好的例子,只不过他们太小看了卫铉,所以沦落到这步田地。
而恒山和太行山以东的河北堪称是名门大族之地,近处有范阳卢氏、赵郡李氏、魏郡袁氏;远处有博陵崔氏、清河崔氏、长乐冯氏、渤海高氏。这些名门大族基本上都把地方控制得死死的,影响着当地的方方面面;如果得不到这些大族的支持、以武力向河北扩张的话,倒是比较容易;但是要想立足和扎根却是相当困难。
李神祖籍黎阳郡顿丘县,长在恒农(弘农),与赵郡李氏没有什么瓜葛,但是他的族侄李神轨却是当朝武卫将军、给事黄门侍郎、胡太后亲信大臣、在洛阳势倾朝野。所以李神不用向相州境内的名门妥协,再加上他当相州刺史已近十年之久,肯定也有自己势力。若是能够与李神交好,继而进入相州,卫铉自然是愿意的。
他看完书信,小心把信笺依叠痕折叠好,一并放入信封,之后抚平信封,郑重收入怀中。忙碌完毕,这才抬头向李士定说道:“李民曹可知信上内容?”
他那郑重收信、藏信的行为并不是怕李神和李神轨,而是向李士定展示的肢体语言:这是因为有一些话不便明说的时候,肢体语言也能达到暗示的效果;而卫铉此时的行为,以及突然坐得笔直的身子、严肃的神情,让李士定立刻明白对方尊重和重视父亲、对父亲的建议很有兴趣。
他收到卫铉的暗示,连忙拱手一礼,十分明确的说道:“禀河东公,下官知道信上内容,也能代表家父。河东公无论有何建议,皆可吩咐下官,下官定然一一禀告家父。”
“如此甚好。”卫铉点了点头,目光看着李士定,沉声道:“我们都是朝廷命官,为国平叛是应有之责。李民曹到来之前,我其实已经做好出兵准备,然而战场瞬息万变,谁也预猜不准。既然李刺史所遇危机暂且被化解,那我此时也没有进军的必要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我们都希望广阳王深和武王融、、源大都督成功平定叛军,然而正如李刺史信上所言:凡事都要小心一些。此之以后,我会关注相州那边的消息,也请李刺史加强联系,第一时间将那边的消息送来,好让我有所准备。”
“河东公高义,下官感激不尽,定然将河东公之话如数告诉家父。”李士定起身作揖,其实他们李家和在上党也有名为商户实为耳目的细作,他自然知道父亲求援信抵达上党之后,卫铉确实做了出兵准备,此时这番话,绝不是在糊弄自己。
他也从卫铉说语中听出愿意合作的意思,沉吟半晌,主动道:“请恕下官冒昧,不知有番话当不当讲?”
卫铉笑了笑,抬手道:“我是一介武夫,喜欢直来直去,李民曹有话但请直说。这样也能免得造成误解。”
“河东公英明。”李士定赞了一声,肃然的表态道:“河东公来上党不久,下官也听说小人欺河东公年少,恶意刁难,若您有需要,只管说上一声,下官回去以后,定当回复家父,而后请武卫将军为河东公讨还一个公道。”
“李民曹请坐。”卫铉心下一动,不动声色的说道:“至于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已经被我解决干净。然而我未免上党混乱不休,急于平定不法之徒,故而处置不法官员、不法将领之时,手段显然有些暴戾、不符办案程序。正想朝廷上疏一封,向至尊、太后、中枢说明此前情况,怎奈投书无门,只好按下不表。李民曹能否帮我将此奏疏呈给武卫将军、由他交给至尊?”
李士定毫不犹豫的说道:“此乃小事,只要河东公交给下官,定能将奏疏原封不动的呈到武卫将军手中。”
承诺完毕,他又主动探问道:“恕下官冒昧。据下官所知,上党军政如今似乎相当混乱?”
“上党郡确实很乱。”卫铉点头承认,淡淡的说道:“实不相瞒,我在上任之初,遇到了差点发生的兵变,也幸好手上兵力充足,否则的话,李民曹就见不到我了。”
“河东公兵不血刃之壮举,下官略知一二。”李士定顿了一顿,顺势说道:“家父的意思十分明确,希望上党与相州能够守望相助,河东公若是有何需要,尽管说明,家父定然竭尽全力的出力。”
“多谢李刺史信重。”卫铉向东方遥行一礼,而后向李士定说道:“上党的地势高出四周诸郡,物产极为匮乏,不足以供养本地军队。而相州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我打算组建一支‘官府’主导的商队,前往相州采购粮食、布帛等等物质,不知李刺史能够允诺和配合?”
李士定知道上党的情况,他在问话之前,其实已经预料卫铉有此要求。然而不仅是他的父亲李神不看好朝廷军,便是身在中枢的族兄李神轨也给父亲发来了急信,信中对矛盾重重的朝廷军也充满了悲哀和悲观情绪。
他们父子情知相州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又看到李神轨无可奈何,唯一的办法就是设法自救,与强者结盟。不过考虑到朝廷和叔父对尔朱荣的成见,他无奈的拱手问道:“河东公,这是您的意思,还是尔朱大都督之意?”
卫铉怔了怔,反问道:“有区别吗?”
“区别很大的。”李士定沉吟半晌,有些艰难向卫铉行礼道:“坦率的话,朝廷很多重臣对尔朱大都督怀有着极深偏见、敌视。正是因为此故,家父不敢向尔朱大都督求助,只好默默与河东公接洽。若是河东公以自己的名义派人去相州行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至于来自相州的物资最终流向何处,谁也管不着。”
卫铉闻言失笑,这分明就是欲盖弥彰,不过他也理解对方的难处,颔首道:“我明白了,此后,我会以自己或者骁果军的名义派出商队,还望李刺史、李民曹多多关照。”
李士定见卫铉明白自己的意思,顿时松了一口气,拱手说道:“义不容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