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徽带着事关家族存亡的沉重任务而来,不敢多作逗留,与卫铉一起用过午膳,便告辞离开,带着“商队”浩浩荡荡向太原进发。
送走司马徽,卫铉正要去官署办公,却被兴冲冲的元芷兰逮了个正着。这小妞受布鞋鞋底启发,顿时脑洞大开,准备做出既能防弩箭防水,又廉价的轻便绢甲布甲。现如今,她已经做出了几件样品,另外还让工匠们带来了几根马槊。
一眼看去,卫铉被那马槊的长相惊呆了。当今世道是甲具兵的巅峰时期,而人马俱甲的兵种成为当之无愧的核心兵种,以尔朱荣为例,他的嫡系精锐骑兵就是甲具兵,与甲具兵相匹配的马槊也“长”得十分变态。
用已故的陈留公拓跋虔来说,他的马槊就以尺寸长和份量重著称,被人们以“槊大称异”来形容,据说拓跋虔力大无穷,曾在战场上把马槊插入地上,几个敌军士兵合力都拔不出来。而萧衍那支名动天下的“折树槊”居然长度接近六米、直径超过一分米。
受此风气影响,工匠制槊之时都在追求长、粗、重。一些大将在战场上为了能够很好的驾驭又长又粗又重马槊,只好放弃近战的佩刀佩剑、远攻的弓弩,单独留下那根马槊。
史上的贺拔胜就是因为马槊又长又重、必须双手把持,导致明明是神箭手的他放弃了弓弩,最后追击高欢时,由于身上没有远射武器,只能眼睁睁看着高欢轻松的跑掉。而勇冠三军、同为神箭手的彭乐在邙山之战也有屠龙机会,可他犯了贺拔胜一样的错误,所以在追击宇文泰时,也只傻了眼的看着对方轻松逃走。
如果悍将根据自身力量武艺、作战特征,专门为自己定制适用的长重马槊,倒也影响不了大局;但是军中整体风气全部被带歪了,武艺高强的将军都以自己为标杆,然后让普通的甲具兵也拿笨重“马槊”、战槊、长矛……到了现在,“制式马槊”和战槊、长矛一味追求长和粗,完全脱离了实际。
与之相对,后世人认为的十分笨重的陌刀,反而比这玩意轻便得多。
元芷兰和工匠们带来的几根马槊也犯了同样错误,那玩意长达四米多长、直径少说也饭碗那么大。力量小和手指短的士兵只能夹在腋下,然后双手握着;战场上,他们也只能朝前刺。要是敌人从侧面杀来,连自救都来不及。
卫铉上前接过一杆马槊,比划了一下,又归还了过来,然后向元芷兰说道:“妹子,你告诉我;普通士兵用了这玩意么?其成本,能在全军普及么?”
“这种马槊不是我们做的,而是拿来给你看的样品,我觉得它们已经脱离了实用,此前还选出五十名强悍士兵试过,大家用了一刻多时间,便力不从心、手臂酸软,另有两成精连挥舞自如都做不到。所以我拿来给你看,希望你能矫正。既然你也明白个中弊端,那就不必多说了。”元芷兰心中也认同卫铉的说法,解释完毕,而后居然纠正道:“我比你大,千万别叫我妹子,省得他人说你尊卑不分。”
卫铉:“……”
元芷兰点到即止,她指了指两名亲兵手上的包袱,向卫铉说道:“这是根据你的身量做出来的绢甲、布甲,样式和颜色一样,你且试试不同之处。”
“那我试试看。”卫铉率众走向一旁轩亭,他解了腰带、除下袍子,换上带有吊腿、拕泥遴的战靴,然后在元芷兰亲手协助下,穿上款式如同宋朝黄金锁子甲一般的玄色布甲、戴上带有帽沿和红缨的铁盔。
霎时间,卫铉从文质彬彬的文官变成了一名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
元芷兰后退几步,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忍不住称赞道:“太好看了。比我朝盛行的明光铠都要好看、威武、精神。”
其他人没有说话,可是他们的想法和元芷兰一样:这一套盔甲的样式风格与当前铠甲都不一样,卫铉穿着在身上确实美观大气、威武雄壮。
卫铉感觉比铁铠轻了无数倍,活动了一会儿,也比铁铠灵活。他一一审视肩吞、掩膊、臂鞲、胷甲、腹吞、捍腰、裈甲、裙甲,发现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箭孔。他伸出一根手指往一个孔抠了抠,感觉离身子还有一段距离。
“这些箭孔多数是四石强弩、四石强弓连番射击所致,两者都不能射穿。如果换成五石弓弩,那就支撑不住了,然而即便了中箭,箭头也只刺进一点,若是加上内袍,且不是射到薄弱处,连皮肉都伤不到。另外还找最强悍的将士纵马刺击,其效果与五石弓弩所造成的创伤无异。”不待卫铉出声询问,元芷兰便解释了起来:“我觉得战场上没有几个人用得了五石弓弩,所以这等防护已经用够了。”
“想得不错。防得了水吗?”卫铉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能用四石弓弩人本来就少得要死,再升到五石弓弩的话,那就寥寥无几了。而战争是大规模厮杀,又不是单打独斗,所以铠甲防御得了多数使用的武器、弓弩,那就已经够了。
“甲片泡过特制油料,制成甲后,整个沉入水中三天两夜,擦干再称,仅仅只是增加了五斤七两。尽管如此,它也比铁铠、以及泡水的的皮甲轻,而防御力与铁铠相差无几、远比皮甲强。”元芷兰顿了顿,颇为遗憾的说道:“这是因为甲片浸油时日太短,又是沉入水底;若是浸泡的时间足够多,或者只是让雨水冲刷,肯定不会增加这么多重量。”
她取来绢甲,说道:“你试试这一套。”
卫铉依言换上,这一套布满了箭孔,然而远比布甲柔软、轻便。
“绢甲做法与布甲相同。绢甲所用面料是细缣,奇怪的是细缣明明比麻布柔软轻薄,可它的防护效果远比麻布好,一层细缣竟然抵过四五层麻布,所以由细缣做出的绢甲和布甲效果相同,却比布甲柔软、舒适、防水。”元芷兰憔悴的面容露出一抹笑意,转而叹息道:“绢甲好是好,可惜太贵了。光是这套绢甲和帕複,就花了价值两万一千六百石上好粮食的细缣。”
听闻此言,卫铉忽然觉得感到沉甸甸的,有一种“两万一千六百石”粮食压在身上的错觉。然而看到“两万一千六百石”被元芷兰射成了马蜂窝,可把他给心疼惨了,更是暗自说道“不能让她再造绢甲了,否则的话,一定被她搞破产。”
正当他要开口说话,元芷兰却又说道:“布甲和绢甲各自做了十套,另外九套做得不够厚,全部射坏了,只有这两套合用,若你同意,以后按此规格来做。”
卫铉倒吸一口气,吃惊道:“也就是说,你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干掉了二十一万六千石上等粮食?”
元芷兰先是点头,紧接着,她又摇头道:“算上杂着细缣布甲,以及浪费的面料,当有三十三万石左右。此外,我还给你做了三套能防五石弓弩的绢甲。”
好家伙,无声无息就干掉四十石粮食。尔朱英娥跟她比起来,都成不会花钱的小孩子了。此时此刻,卫铉也终于明白元天穆为什么不支持她搞研究了,元天穆反对的,也许不是研究和工技,而是她没完没了的烧大钱。
难怪当初元芷兰要跟来上党之时,元天穆答得那么干脆、那么爽快;如今回过头来看,那老东西分明就是被女儿祸害得太惨,所以甩包袱、所以让她来烧自己的钱。
见卫铉直愣愣的盯着自己,元芷兰也不害羞,她抬眸打量卫铉一番,落落大方的说道:“你比晋阳时候高了些、壮了些;以后还会长个,若是按照之前量出来的身量来编,怕是不了多久就穿不了。好在那三套还没有制成甲,不然就浪费了。”
卫铉顿时回过神来,颇为好奇的问道:“我记得没有给你钱财、细缣,你哪来的?”
“我从家里带来的。”元芷兰美丽的玉容上笑意浅现,她看出卫铉心疼钱,不过早已应付父母无数次,知道如何来辩解:“细缣虽然能够换很多粮食,然而事实上,却不会有人拿等值粮食去换;唯一能做的就是衣服,可做出来的衣服冬不保暖、夏不散热,还不如麻衣好穿。所以它只是财富的象征,实用价值不高。就拿一套绢甲用料来说,你会拿两万一千六百石上好粮食去换吗?”
看着忽然露出调皮之色的元芷兰,卫铉没好气的说道:“一百石都不换。”
元芷兰道:“一副铁铠可不止百石,既然你现在连百石粮食都不换,那你还心疼什么?”
“罢了,绢甲就此为止,今后就做布甲好了。”卫铉不想与她争辩,又吩咐道:“只是布甲浸泡时间应该比较长,你派人将图纸和规模送给贾工曹,让他依样打造铁铠。”
元芷兰思维敏捷、头脑灵活,比较适合研发设计,煅造方面还是交给工曹为好;不然,这家伙还会烧大钱;而布甲也花不了多少钱,就让她继续折腾好了,以免打击她的积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