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融是个无肉不欢的人,此时闻着一阵阵香喷喷的肉食香气,又看着另外四人在自己面前吃得好生痛快,心中很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吃饱喝足、撤下酒席、换上解腻茶汤,元融问道:“都说一说对北方二贼的看法吧。”
“兄长,杜贼和葛贼如今已经退出瀛州、定州,远遁北方,分明就是就是怕了我们。依我看,我们和卫贤弟合兵一处,只管朝着一个方向打。只要把他们打光了、打怕了;其他地方的叛军定然源源不断的前来救援,而不是分兵南侵二州。”元沇见兄长醒来,悬了两天时间的心终于落到实处;他有了主心骨,刚才高兴的喝多了酒,整张脸红得就像充血一样。
元融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那毫不掩饰的、赤Luo裸的眼光让元沇清醒了一些,然后悻悻地落坐。
元融不想跟他多废话什么,直接向卫铉问道:“卫贤弟,你觉得呢?”
卫铉欠身道:“俊兴兄长定下的管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战法非常好。就拿此前发生定州的战争来说,鲜于修礼打败高阳王和长孙将军以后,朝五个方向发起猛烈进攻,分别是瀛州高阳郡和定州中山郡、常山郡、博陵郡、巨鹿郡。五路大军在六镇军民支援下,对五个郡发起了人海攻势,也的确占领了许多地方,但是当广阳王收拢军队,便纷纷退却,几百上千个士兵甚至被几十个地方乡勇追着杀。由此可见,叛军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即便叛军经过葛荣整编了,可叛军将士只得战阵之形,而无战阵之魂,我在北平郡所指挥的那两场战斗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们仅仅只是被我军攻破一角,整支军队全部都崩溃了。所以,葛荣军一点都不可怕。这种‘管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战法’也相当适用在葛荣军身上。”
卫铉给足了元沇面子,又暗示自己的主张,但元沇听不也好歹,他听卫铉站在自己这边,乐得咧嘴直笑。然而元融、元凝、元朗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元融问道:“贤弟是说葛荣是葛荣、杜洛周是杜洛周,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不错。”卫铉点头道:“杜洛周近十万的主力大军原先是朝廷精锐之师,此军上到军主镇将、下到普通士兵,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强兵,其战斗力比羽林军有过之而无不及。更可怕的是他们装备精良,比我上党军还要好上几倍,就我这一万多人,以及新城县的几千将士,一旦陷入敌军包围之中,必死无疑。”
“此为其一。”卫铉停顿了一下,又望着元融,加重语气道:“其二,我不怕葛荣、不怕杜洛周,我怕的是源大都督。若讨北大都督是兄长,我卫铉定然唯命是从,但不知兄长能否……?”
卫铉在汾州战场敢打敢拼、无所顾虑,那是因为前方有尔朱荣、背后有元天穆。而现在是源子雍,他根本不敢信、也不敢把大后方交给此人;若是信了,元深之惨败之死、元融之损失惨重就是自己的明天。所以卫铉愿意打、愿意跟元融合作,可他不想受命专门坑害自己人的源子雍。
元融和元凝、元沇、元朗闻言默然,他们知道卫铉顾虑得对,同时也恨透了迟迟不来救援的源子雍。如果源子雍稍微有一点大局观,早几天时间来到新城县,葛荣根本就活不到幽州范阳郡,甚至连王延年的军队也被大家吃得一干二净,然后人人都有大功分。可那狗一样的东西就是没有来,致使大好战机白白错过、致使他们的军队全部打残了。
现如今,都把葛荣打跑了,他倒是加快行军速度了,按直线走到了高阳郡高阳县侯世城。
元家四人几乎不用猜都能算出他跑来抢功,而不是打仗。但更让人气愤和无奈的是河北各个州、各个郡县的军队都受源子雍节制。
这也就是说,不管源子雍争不争取、他们愿不愿意,源子雍都能从他们分到一定的功劳、赏赐。而以胡太后对元氏有力宗亲的敌视,她最后就算是把一半以上的功劳安到源子雍头上都有可能。
长久的沉默令这个房间的气氛有些压抑,元融轻轻摇了摇头:“贤弟,朝中的战争比明刀明枪的战场还要复杂、还是可怕百倍千倍,并不是说你有能力就行。甚至有的时候,你的能力越强、对大魏越忠诚,你就会死得越快,最后还被摁上一个奸佞之名。”
“我也明确告诉你,我也怕、我也恨源子雍,可北讨大都督之职我是要不过来的;若是可以的话,我或者广阳王此前便是北讨大都督了,哪里轮得他源子雍啊?”
他想了一想,颇为苦涩向卫铉说道:“我受现在源子雍节制,在律令和规矩上无法挣脱他。但是贤弟与我不同,你率领的骁果军自成一体,不受源子雍节制。源子雍指挥不了你、派不了你、命令不了你。你也可以自己单独干……如果我早早知道葛贼、杜贼不敢南下,我也不会让贤弟率军来援了。”
元融叹息一声,语态诚挚的继续说道:“好在贤弟此番前来,以骑兵为主,此时到来的又只是前军,贤弟现在撤回北平郡还来得及,也能按照自己的想法作战,但是我却不行。”
他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将目光看向元凝、元朗,毅然道:“定兴,你将城中金银细软、值钱包好,明日随卫将军离开新城县,前往北平郡。仲哲,你的责任更大,你立刻率三百家兵返回章武郡平舒城,护卫你母亲、伯母叔母、兄弟姐妹前往太原;求姑夫、阿姑他们庇护。”
“兄长阿耶……”元凝和元朗脸色都变了,他们明白元融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并且决定和元沇留下来与源子雍博弈。而他这番安排,主要还是为章武王一脉的传承做考虑。
至于仗义来援的卫铉,则是被他当成这一脉求生求存的契机;所以他在为卫铉着想的同时,又将家族的未来、希望寄托在卫铉身上;希望卫铉念在他扛下骁果军忽然撤回北平郡的压力的份上,能够让“章武王一脉”平安退到并州太原。
他本人和元沇究竟是生、还是死,则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了。
“就这么定了。”元融打断了元凝和元朗,煞是洒脱的向卫铉说道:“贤弟,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小弟明白。只是兄长,你这样值得么?”卫铉起身一礼,他自然知道元融的心意——元融已经决定扛下一切后果;便是朝廷最后追究他本人的责任、追究他卫铉的责任,元融都会承担下来。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让自己帮他一把,给予章武王一脉一线生机。
另外还有一点,那就是元融异常热爱魏朝,更不想当逃兵;他已经生存死志、决定留下来为魏朝殡葬。
这一点,绝非元凝、元沇、元朗能及;而他卫铉更是远远比不了。
“贤弟,一个人比起整个家族,实在是微不足道。你现在还小,还不懂这些;如果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处境与我类似,我相信你也会做出这般选择。”卫铉虽然没有没有多说半句话,但是他那一问,元融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说着,又向卫铉道:“贤弟,拜托了。”
卫铉不知应该怎么说才好;他对面这种所谓“愚忠”,是由衷的佩服。他知道正是因为有了这种“愚忠”,这个民族才能传承几千年,而老百姓也需要这种“愚忠”。
过了半晌,他才郑重的说道:“兄长,我今晚就退出新城城,同时令两千辅兵退回北平郡。而一万精骑则是游弋在新城县之北,不许叛军南下。等源子雍率军抵达清苑县境,我便撤回北平郡。还请兄长在这几天时间之内,做好安排。”
“好!”元融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