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佑见卫铉迟迟不语,以为他为长乐冯氏的政治诉求而发愁,出声劝道:“主公,长乐冯氏固然有所求,然而我等此刻需要仰仗冯氏之处极多。若主公担忧,今后只管取其利、弃其弊。”
“长史所言极是,冯氏的确可以为上党诸郡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现在谈几年后的忧患,那就杞人忧天了。”卫铉固然对名门世家抱有警惕,但是身为一个势力的领袖,如果他被个人情绪、喜怒好恶所左右,宁折不弯的追求念头通达、快意恩仇,结果肯定难以成就大事。
况且王佑说得也很对,自己今后“只管取其利弃其弊”就是了。他要是前怕狼老怕虎、考虑太远太多,只会让自己行事的时候束手束脚、畏手畏脚。
王佑欣然一笑,随即又提点道:“如今太后正在考验主公,定不喜主公与冯氏等势力走得太近。”
“嗯!此事急不得,回到上党再与冯峭详谈。”卫铉点了点头,又说道:“不过我更希望高阳王拿高都、泰宁二郡与我们交易,这样就不用欠冯氏人情了。”
“仅凭太后早朝封赏主公、私下会见主公两事,就足以让高阳王坐立不安了。”王佑很是笃定的说道:“他的人也许就在前往并州馆中途。”
“哈哈,但愿如此。”卫铉看了看沙漏,起身道:“我去把朝服换了,稍后一起用饭。”
王佑亦是起身道:“主公且更衣,卑职去找并州馆管事,让他们给大伙儿备上古董羹,多加几道上好配菜,以贺主公‘凯旋’归来。”
鸿胪寺驿馆提供的食物是统一配给,菜肴不能说很差,但也好不了多少,而入住其中的封疆大吏都不差钱,若是吃不来驿馆食物,可以掏钱请驿馆给自己开小灶。
鸿胪寺应大家之所需,索性在里面做起了生意。尤其这个时节入朝地方官员多、所带的随从也多,故而准备了各种山珍海味、各种“菜系”。
听到王佑这么一说,卫铉终于想到明天就是孝昌二年除夕了,连忙道:“驿馆厨房在未来的几天之内定然忙得不可开交,长史按人数把上好的酒菜订到大年初五,并且约好送餐时间。另外给每个人发两匹锦缎。”
“卑职遵命。”王佑拱手应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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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铉在后院住所洗了把脸,换上一身锦缎玄袍,系好腰带,便提起横刀沿着抄手游廊返回偏堂。
“主公。”一名队主迎面走来,低声禀报道:“高阳王四子、新阳县伯元诞携六箱重礼来访。”
“元旦?”这个名字让卫铉不禁笑出声来,不过元雍看来果真是着急了。
“对,正是元诞。”队主答道:“卫天将军正与他在偏堂叙话。”
“我这就过去。你把我房中红色木匣拿来偏堂。”卫铉交待一声,疾步向偏堂行去。
偏堂之中。
随着卫铉步入堂内,原本坐在坐榻上品茶叙话的元诞和卫天都站了起来,拱手抱拳道:“元诞见过河东公”、“见过主公”。
卫铉上前把佩刀交给卫天,目光看向仪表堂堂、文质彬彬、身形削瘦的元诞,还礼道:“卫某失礼,劳新阳伯久候了。”
“元某来得冒昧、匆促,还望河东公恕罪。”通常情况下,陌生的访客一般不会在将要吃饭的时候突然拜访,以免毫无准备主人不在家或者自己尴尬;如果要来做客吃饭、商谈事情,要么派人事先说上一声,要么正式的投帖。元诞现在也面临这种尴尬,不过他不是故意卡点来,而是按照卫铉昨天留下的地点,先去一趟尔朱府,之后听说卫铉搬来鸿胪寺入住,于是又奔这儿来。
卫铉也懂得古代的交际礼仪、禁忌,见元诞涨红着脸连连致歉,和声道:“新阳伯能够来访,是卫某之荣幸,更何况是卫某忽然搬来驿馆,要怪也怪卫某考虑不周。请坐。”
“谢坐。”元诞重新入座,心中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卫铉言谈举止间彬彬有礼、通情达理、温文尔雅,怎么就被人传成桀骜不驯、好杀成性了?如果是对方掩饰得好,但是他感受不到传说中的凶残。
卫铉拿起茶壶给元诞添了茶,又为自己斟了一盏,而后放下茶壶作了开场白:“卫某身为武人,说话的方式一向直来直去。”
“元某也喜欢直来直去。”元诞欠了欠身,道:“元某认为拐弯抹角不利于解决问题,也体现不出诚意。”
主客二人一引一接,把话题引入正题。
“卫某明白新阳伯来意。新阳伯应该明白建州发生什么。”卫铉沉吟片刻,向元诞说道:“建州乃是京城屏障,有拱卫京畿之责,想来这就是陛下令最信任的高阳王子嗣坐镇该要地之因,然而元伏陀竟有不轨之心,打着高阳王的旗号勾连地方要员。卫某要是将此事公诸于众,并且将罪证交给陛下,控诉高阳王企图谋朝篡位,暗中指使子弟蓄养死忠势力。新阳伯认为曾经被最信任之人背叛过的陛下会如何?”
元诞听到最后这一句,顿时面如土色、汗水涔涔。他明白胡太后曾经“最信任之人”是元乂。
元乂是胡太后妹丈,胡太后看重这种特殊关系,不断给他升职加爵,使其既涉政务又掌禁军,虽毫无功业,却在瞬间成为最显赫人物。可他和刘腾却在元诩默许之下,悍然发动宣光政变,他们不但软禁胡太后长达数年之久,同时也是导致大魏王朝由盛转衰的罪魁祸首。
受害的胡太后被几个最信任的人联手背叛过,心灵创伤之深重不言而喻。若她得知如今最信任的、权势最大的高阳王又在图谋不轨,且又有元伏陀的信函加以佐证;一定是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然后疯狂屠杀高阳王一脉。
想到这里,元诞这才意识到事态比父亲之所说之所想还要严重无数倍。他抬起头来,颤声道:“河东公不会真的这么做吧?”
“卫某没有与高阳王为敌之心,如果卫某想用高阳王荣耀、阖府老少性命作为晋升之阶,昨天也不会登门拜访,而是带着一应物件入宫见驾。”卫铉言罢,又满脸“诚挚”的恐吓道:“今日朝会结束,陛下在成武殿接见卫某。陛下说了些令卫某感激至深之言。”
元诞更加惶恐,颤颤微微的问道:“不知是……?”
卫铉避而不答,意味深长道:“新阳伯,难道你不觉得高阳王之地位与元乂很像吗?”
实际上,卫铉什么都没有说,元雍也不敢拿这种事去问胡太后,便是他问了,然后一起入宫对质,卫铉也能把所谓的“感激至深之言”引往他处。但是现在前后一结合,而元诞又把这些话带回高阳王府,面临艰难困境的元雍一定往不好的一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