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的寺院得益于朝廷的大力扶持,个个都法外之地、国中之国,哪怕是寺院里的人做出天大的恶事,也不会受到律令制裁,故而平时之间,多数都在干违法乱纪之事。再加上安逸久了,行事愈发放肆,有的寺院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行犯罪之事。
百姓们是散沙一般的群体,他们以前斗不过实力强大、背景深厚的各个寺院,官府又被各个寺院的信徒、贿赂的官员把持,他们只能忍气吞声、默默地把胸中仇恨强行压下,如今有人为他们出头,积攒了已久的仇恨和愤怒立时喷发出来。
他们纷纷走进梗阳县官署,把自己遭遇的人伦惨事尽数道出。而卫铉为了逼出“平山寺集团”首脑,自然是有求必应,只要百姓说哪个寺院有问题,他就带兵前去抓捕和抄家,解救出被关在寺院中的可怜的女子。
百姓实际并不知道背后博弈、不知卫铉才是反佛的伪使者的斗士,他们更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因何而起,但这些,他们都不管,那些有冤得申的百姓都将功劳归功于尔朱荣、元天穆、梗阳县令费庆远。
本能的认为军队只是受命而为。
在这其中,受惠最大的人无疑便是梗阳县令、费穆之子费庆远了,不过他也知道人望的重要性,虽然梗阳县衙每天都是人满为患、监狱里挤满了光头,可他在本地百姓一声声“青天”的称呼声中,飘飘欲仙。然后他好像被清名绑架了,真以为自己是青天大老爷了,一改往日不问事、不理事之风,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哪怕有百姓说自己丢失了一条狗,也会尽力侦办。
一时间,费庆远被梗阳县百姓捧上了青天的神坛,每天走在街道之上,都能得到百姓爱戴和尊敬。
他陪同卫铉干了这一票,不仅得到尔朱荣和元天穆褒奖、百姓爱戴,连带心态也全变了:从最初不愿配合卫铉行事,变成了兴高采烈、尽力协助,若哪天卫铉没有搞掉寺院,反而感觉浑身不对劲。
从某种程度上说,费庆远被美好名声和口碑给绑架了,甚至还要承担佛门的仇恨、仇视,但是众多百姓由衷的敬重,让他变得无所谓。
这天中午,他好不容易审好完一桩案件、依律判了三十多个光头佬流刑,回到官署偏堂用服膳,一眼看到摆在桌子上的菜肴尽是珍馐美味,立刻就向侍立一旁的婢女发怒:“谁让你们搞这些?你们知道这些菜肴杀了多少只羊、斩了多少只鸡鹅、宰了几头凶猛的豹子?又知道耗了多少人力、多少条人命?”
他一脸嫌弃的挥了挥手:“我一想到食不裹腹、面黄肌瘦的百姓,就吃不下。端走、端走,都给我端走,换上豆芽、咸菜。”
费庆远以前是一个衣食无忧、锦衣玉食的纨绔子弟,他从厍狄干手中接下县令之职以后,每天都是醉生梦死、无所事事,但是因为佛门之事,不得不接触生活在最底层的百姓。
当他接触百姓的生活,以及无数百姓撕心裂肺磕头感激的种种场景,令他倍受震撼,而一种难以形容、难以言喻的使命感也从心底深处喷发而出,他现在对自己以往的荒唐事迹感到羞耻的同时,也有了浓重的责任心。
看到眼前这些珍馐美味,他甚至还会产出一种难言的心悸,只有粗茶淡饭,才令他安心。
“阿郎,今日有客,食材也是客人带来的。”侍女看了自家郎主愤怒的模样,又小声的解释道:“阿郎,这些菜肴还是贵客亲自做的。”
费庆远一听婢女此言,不但没有高兴,反而更加恶心了,他厌恶的看了香喷喷的食物,怒着拍案道:“谁?又是谁来贿赂本官?”
“卫将军。”婢女答道。
便在这时,卫铉端着一盆Ru白着鱼汤从侧门走了进来,笑着说道:“这些食材的确是我带来的,可是一部分食材是我亲自猎杀而来,一部分是我用高价买来的,绝不会亏待百姓、猎户。”
费庆远只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小青年,之前由于受到父母的过度宠爱,使他没有形成自己的思想,虽然过着衣来伸手、食来张口的奢靡日子,然而当他享尽一切之后,内心其实十分空虚。他近日承担的压力虽然巨大无比,连这番变化也是以前想都不敢的之事,甚至还是被卫铉给逼成了这样子。
但是被逼到现在,他竟然找到了生命的意义、活着的意义,也让他觉得卫铉是个一心为民的同道中人。然而一看这些食物,居然有一种被背叛的委屈和恼火,如今一听卫铉这么说,又看卫铉亲自端着一大盆鱼汤出来,神色顿时好了很多。
卫铉与他相处下来,心里也觉得费庆远此人并不坏,只是被长辈保护得太好,使他没有形成自己的价值观,现在看来,此来心地并不坏。笑着说道:“这些所谓的佳肴,都是我做的,好不好吃我也不知道,但是最起码,不会中毒,因为我都加时烹饪了,你将就将就一番。”
一听卫铉这么说,费庆远神色好看了很多,他踱步上前,从卫铉手中接过鱼汤盆,放到了桌子之上,挥手令即婢女们退下,向坐下的说道:“你这些天天天抄家、抄寺院,搞得官衙人满为患,接下来,你又要做什么?”
“这个不急,我们也不用着急。”卫铉笑着说道:“如今的寺院没有一座是干净的,我们只要依律查抄,绝对不会有错。现在着急的,不是我们,而是平山寺那些狗东西。他们越着急,暴露出来的问题越多。而百姓口口相传之下,也会把寺院的种种恶行广而告之,我们日后行起事来,也更便利。”
名门世家里的纨绔子弟因为从小就受到环境影响,他们不但不傻,反而比生活在底层的普通人懂趋利避害之理。
别的人,卫铉不好说,可费庆远绝对是个聪明的纨绔子弟,故而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隐瞒自己的“作战”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