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刺史府,从汾州巡视的尔朱荣与拜兄元天穆下棋,元天穆看完河北细作送来的军情,向尔朱荣说道:“葛荣此人,我也多有观察和关注。此人不通政务、不善治理、不体恤民心,无非就是一个乱世武夫罢了。他和鲜于修礼、周洛周、斛律洛阳、费也头牧子别无二致,然而此人熟悉兵法、长于征战、手下英才辈出,如今又侥幸获得鲜于修礼各部支持,却也能够称雄一时。但是六镇军民与河北名门矛盾重重,明争暗斗不断,非但得不到河北汉民支持,反而遭到敌视仇视,若他能坐拥河北,我立刻寻棵树吊死。”
“兄长所言极是。”一听此言,尔朱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自鲜于修礼被元洪诛杀以后,生活在河北的六镇军民和各部将领举荐葛荣为首,此人的军事水准便是尔朱荣也会侧目以对。然而这厮终究是临危受命,对鲜于修礼留下各支军队掌控不强。鲜于修礼那些大将如同是部落大酋长一般,他们既有自己的军队,也有极大的自主权,便是鲜于修礼也不能干涉他们的军政事务,更别说是葛荣了。
大家目前形同一盘散沙,故而需要人人都信服的葛荣当首领,可是一旦度过了难关,那些将领未必遵从葛荣号令了。他们未免自己被吞并,多数会本着保存实力之心,然后对葛荣的命令阳奉阴违、百般推拖。
葛荣如同是十六国第二代国君一样,他麾下的将领全部都是“带资入伙”,人人都有自己的势力,而不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所以他面对这些人的时候,有着先天的弱势,不能将大家权力收入手中,最后只能以收买和拉拢为主,使对方势力更大、性情更加桀骜。
在这前提之下,葛荣要想以一个整体对抗朝廷,只能对内部各方势力妥协,战后想尽办法统合全军;但是这么一来,又会触犯大家的利益,然而这么一来,他就会因为内部权力、利益斗争,进入没完没了的斗争,最终让不可一世的势力人心各异、土崩瓦解。
与之相对,他尔朱荣对手下控制力就很强了,如今的军队和将领几乎都是他一手拉起来,与葛荣确实是不一样的,再是骄兵悍将面对作为缔造者的自己的时候,也会有所收敛。然而他知道自己麾下亦然存在葛荣一样的难题,区别的,只是程度轻重和大小而已。
如果自己不能将军权、政权尽数收揽;又受朝廷忌惮和排斥,看似强大的尔朱集团迟早也会在离间、分化、扶持之中,分崩离析。
只是他和元天穆可信、可用的人实在太少了。自己所在的尔朱家除了尔朱天光以外,余者要么目光短浅、自私自利;要么有勇无谋,没有一人能托大事。而拜兄元天穆比自己更惨,他连一个子弟都没有,唯一成年的孩子就是元芷兰,可那丫头比英娥还不靠谱。
芷兰丫头若是嫁给有几分本事的男子,绝对被对方吃得死死的,怎么被算计死,都不知道。
元天穆对尔朱荣的了解,与尔朱对自己的了解没有区别,他将一颗棋子轻轻放到棋盘上,叹息道:“天宝,你我兄弟共生共死、退无可退,若是所托非人,咱两家必然没有什么好下场。”
说着,他抬眸看向面色凝重的尔朱荣,复又说道:“吐未(尔朱兆)武艺高强、忠心耿耿,只要你一声令下,前方便是万丈深渊,他也不会回头。然而主公和大将是不一样的。所以天宝啊,我认为他只能当一名冲锋陷阵的悍将,绝不能当一方势力的主公。若你打算培养他为尔朱家继承人,我们打下下来的江山必亡。”
元天穆知道尔朱荣打算把尔朱兆培养成自己的继承人,然而这种武夫如是当上继承人,绝对是大家的灾难。
见着尔朱荣若有所思的沉吟不语,他又说道:“与之相比,文畅侄儿、文略侄儿文弱,他们不受你喜欢,然而他们是你的孩子,未来的余地极大。他们就算不会武艺,可是作为主公,要的不是武艺,而是长远目光、广阔胸襟、容人之量,所以你要多多关注、多少培养才是。”
尔朱英娥是尔朱荣嫡长女,其后是弟弟尔朱文畅、尔朱文略。
论起才华和眼光,元天穆觉得文畅、文略远远不如英娥的,但是英娥毕竟女孩,不久的将来,她会嫁给卫铉、成为卫家主母。
到了那一步,尔朱英娥终究变成了外人,一切都会以卫家利益为重,所以那姑娘靠不住、所以关键还要看尔朱荣的子弟能否扛起大旗。
听闻此言,尔朱荣长长的叹息。
作为孩子的父亲,尔朱荣当然希望自己打下来的江山和事业由儿子们来继承,可是次子和三子过于怯懦,缺少主公应有的风采和魄力、霸气,就目前来看,他们连尔朱家子弟都驾驭不住,更别说是驾驭外人了。所以他只好退居其次,考虑武艺上深得大家认同的尔朱兆。
垂眸思忖半晌,尔朱荣抬头看向元天穆,无奈的说道:“兄长,我知道英娥古灵精怪、足智多谋,远比她的弟弟出色,甚至在很多地方都与我无异,只要我们兄弟从严培养,她定能成为一方大豪,然而英娥终究是个女孩,无法继承尔朱家大业。”
元天穆明白他的难处,沉吟一会儿工夫,这才无奈的说道:“天宝啊,我认为文畅、文略非常好,也有极大的可塑性,只不过他们兄弟俩实在太怕你了,再加上你动辄打骂、否定,从而让他们失去了自我,不敢有自己的意见和主张,今后,你得鼓励他们、激励他们。而不是一味否定。”
尔朱荣默然,他的教育方式就是棍底下出孝子:英娥是个女孩,既可爱、娇憨,又会撒娇,再加上她是女孩,故而没有压抑她的天性。与之相对,注定要承担大事的儿子却没有这等待遇,故而他一向从严要求,久而久之,他们兄弟好像都失去了自我。
对于自己来说,这是好事。可是压抑了他们兄弟天性以后,自己却又觉得他们没有主见,不喜欢他们了。
如此说来,错的好像是自己?
“天宝,你不会教孩子。再好的孩子到你身边,也会变成傻子。”对于尔朱荣,元天穆毫无顾虑,他看了对方一眼,接道:“依我之见,你还是将文畅、文略送去上党为好。卫铉那小子说起大道理来,便是我也遭不住,更别说是孩子们了,再加又阿英从旁照料,他们不会吃亏的。”
尔朱荣想了想,点头道:“兄长言之极是,我便好生安排。”
“甚好。”元天穆欣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