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比适才凉了几分:“尧州府的宋家,的确有一个女儿叫宋然,户籍黄册、邻人的证词,也的确全都滴水不漏。但是,本官记得,半年前朝廷颁布了新的税收律令,尧州一带的户籍,应当大规模地重造过一次,新户籍同旧户籍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在上面增添了相貌的描述,以防有人冒用身份。本官去查过了,你的户籍还是旧的,要么是你并没有去衙门登记重录,要么,便是有人刻意将新的户籍销毁了。”
他说完看向她:“宋姑娘,本官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到底是谁?说出来,从前发生的一切,本官便都既往不咎,可若是让本官自己查出来,你就未必能有好果子吃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沈寒溪不愧是大理寺出身,轻描淡写,恩威并施,逼得她手心隐隐冒汗。她终于斟酌出一个稳妥的说辞:“大人,当年户部的确下发过政令,要重新登记户籍,可是应当也有许多家嫌重录过于麻烦,没有去衙门登记,更新户籍的工作十分繁琐,尧州府衙的人手也不足,根本顾不上去查哪些户主没有重录。迄今为止,尧州府一带,至今仍旧在用旧户籍的人,应当也并不是只有我这一户……”
不等她继续辩解,沈寒溪突然冷冷打断她:“够了。”冷漠地看她一眼,起身嘲弄地一笑,“看来宋姑娘口中说的报答,也不过如此。本官对宋姑娘这么多次的纵容,竟都换不来一句实话。”说罢扬声唤道,“来人,送宋姑娘回去。”
他向来喜怒无常,像这样突然发火,宋然也已经有些习惯,只是这一次,她却觉得有一些不是滋味,心里竟然隐隐有一些……自责?
若说他对自己,的确算得上纵容,否则,哪一次他追究下来,她能有好果子吃?单说上次在周世伯那里遇到,他如果足够谨慎和狠心,就不该让她活着回去。
她对着他欲言又止,却终于没说什么,只施了一礼,朝门外走去。
踏出门槛之前,听他凉凉道:“把伞拿上。”
回家的马车里,宋然和哑巴各怀心思,一路缄默。
回到宋宅,宋然换下衣衫,依然有些受凉,一连打了两个喷嚏。她揉一揉鼻头,站在廊檐下想,这陵安的雨,怕是又要下个没完了。
她久居尧州,天气干燥,不常下雨,即便下雨也下得痛痛快快,酣畅淋漓,不会过多纠缠。不似这南方的雨,下得细声细气,总要缠绵数日。
思绪有一搭没一搭的,目光不经意间,看到竖在门边的纸伞。又想到今日沈寒溪的那些话来,不禁有些发愣。
直到哑巴停在她身后:“熬了姜汤,喝一口吧。”
她接过他递来的碗,趁热喝了一口。钟伯留了字条,说今日会晚归。她心不在焉地鼓捣了晚饭,结果一尝味道,便放下竹筷:“哑巴,我们出去吃吧。瓦廊街新开了一家川菜馆,你意下如何?”
哑巴万分同意:“走吧。”
二人一拍即合,当即决定下馆子吃去。
出门时,看见从沈府带来的那把伞,不禁又晃了一下神。
她的手微顿,最终选了自己的那把旧伞。
酒足饭饱,二人又去如意坊听了场曲,回来时已经接近宵禁,各家都门户紧闭,街上也几近无人。雨倒是意外地停了,月光落在青石街道上,反射出惨淡的光。
远方传来悠远的更声,前面便要到家了。
走在前面的宋然脚步却突然一顿,跟在她身后的哑巴微微抬眸,只见深巷的青砖街道上,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车内坐着的,是那位高权重的朝廷命官。
他挑起车帘,惨白月光落在那张近乎完美的脸上,只听他语调懒淡:“总算回来了,让本官好等。”
宋然神色微怔。今日与他不欢而散,万万想不到他竟会出现在自家门前。
他的声音在她的惊怔中显得好整以暇:“去收拾行李细软,本官要去一次浙江,你随本官一起去。”
“去浙江?”
“刘明先的案子蹊跷,本官自要去查上一查。”
“可是,大人您不是停职……”
“大门一闭,谁又知道本官去了哪里。宋姑娘,你若想洗清自己在本官这里的嫌疑,便随本官一起,把这个案子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