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想通这些之后,绯心突然感激皇上。若不是他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或者她很难从中自保。太后肯定会把罪名扣在她的头上,但现在不会了,因凡事总有个动机。而现在的绯心,完全没有动机,除非太后够狠,在除了昭华夫人腹中的胎儿之后,再把宁华夫人的肚子也搞下去。这样的话,绯心的动机就明显了,但她明白,太后绝不会。
而她这些天也打听到另外一件事,就是林孝有个弟弟是为皇家采玉的,怪不得送她的玉如此精良,根本不输大内。她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皇上偏管他要钱,他领皇家的钱办事,个中也收敛了不少。皇上一直睁只眼闭只眼,现在管他张口,他只敢给多,不敢给少。况且张口的,不是皇上,而是在宫中保他林家富贵根苗的贵妃!
所以这些天,绯心对内务之事基本上也是不闻不问。送到她面前了,她扫一眼,没有不应的。她依旧日日给太后请安,但都不咸不淡,说一些无关大雅之事。她现在也是小卒子一名,过了河,只能前进不能后退。这场大乱之后,皇权必终会集中于皇族之中,当然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解决。一个就是大司马的死因,朝中一品大员,怎能如此不明不白,估计这他早就安排好了。还有就是,逐步将朝臣更新换代。要挖这棵大树,又不希望它倒下来砸到人,当然更需要小心谨慎。
不过这些事她都不担心,她所担心的就是自己:知道得太多了,难保一个惨淡收场,最听话的莫过死人。他的手段她已经见识过了,他可以把她捧上天,也能让她摔下地,这些她早就明白。她实在不知道最后该如何自保,到时管外臣要钱,已经是一个大罪。况且她知道,对于他,用对太后那招是不管用的,言听计从他一样不会买账。
绣灵觉得她越发心事重重了,现在她表面宠极一时,后宫之中,皆对她趋之若鹜,每日宫中所奉之礼堆积如山,而那些奴才连赏都不敢要,再不如往常那般没钱就翻白眼。但绯心却因此越发懒怠,后宫之事不过应景。嫔妃设宴也一概不去,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让奴才们更加小心翼翼,生怕她一个不快,根本不消她动手已经万人唾。
入宫三年多,已经越来越偏移了当初轨道。她甚至想到自己的死法,她只是想,若是皇上要处置她的时候:如果能秘而不宣,还给她一个名声,已经就是大恩了。
十一月初三,昭华夫人小产的消息传遍了后宫:一个已经成形的男胎!绯心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一震,她早知道是这个结局。同样的,身为一个女人,她也明白昭华夫人此时该是如何之痛!女人通常会为了孩子而丧失理智,更何况,一个后宫的女人,孩子对她来说,是她荣辱与共的希望,是她日后漫漫寂寞岁月的唯一慰藉。但这个孩子,于宫帏之中,同样也是极端地脆弱,想谋杀一个腹中的胎儿,在宫里太容易了。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宫中最有权势的女人,至少,目前是。
太后不动声色地处理了照顾昭华夫人的两位御医,以最快的速度将经手的宫人一一处置,然后给绯心扣上一个管理不善的罪名。绯心知道,这是她所能给绯心的最大的罪名了,然后宗堂令介入此事开始审察,但证据全无,只能一边通知皇上,一边压案待皇上决策。
皇上初五便回返,他安抚了昭华夫人一番,把绯心叫去斥责一番之后,便因外廷奏报匆匆去理国事。太后自然是料定了会如此,现在外廷事多,皇上不可能因此久驻内宫,这等于又给了她时间善后。
而绯心也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初七的时候她再度踏入昭华夫人的莱音宫。初四的时候她去了一次,昭华夫人血溃面惨,双目无光,一副已经死了一半的样子。她只是安慰了几句,便悄悄去了。今天再来的时候,昭华夫人身子尚虚,不能迎驾。绯心也就赦免了这些礼,进了内殿,见她依旧歪在床上,长发披散,只披着一件常袍,半拥着被子,瞅着面前一套百子服发怔。
绯心见她这样子,不由心底一痛,这件事,她也是帮凶。皇家就是如此,吃得最好,用得最佳,唯有“情”这个字,最是凉薄。
昭华夫人见了她,挣扎着要下床。她轻轻摁住,才几日,瘦了一圈。她握着林雪清的手:“别多想了,好好歇着吧。”
“当日我有孕在身,这莱音宫车马喧嚣。如今,唯有姐姐,还能来看我两次。”她的面色惨白,眼底却失了往日的神采。但是,却长大了。皇宫的生活,有如最佳催长剂,再天真烂漫的女孩儿,也会很快长大。
“后宫之中一向拜高踩低,妹妹无需多想这些。他们不肯来也好,总比来了冷言寒语更强些。”绯心缓缓开口,看她大眼又蒙了泪,“妹妹风华正茂,来日方长。没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
“家父常说,后宫多纷争,嘱我万事小心。后宫妃嫔众多,我从不想争夺什么,只求皇上爱我怜我,心中有我便已经足够。即使不能与我朝夕相伴,只消我们情真意挚也是好的。至于后位妃位,我从不计较。是我太天真了!”她哑然一笑。
“你得到了,皇上这两天不是天天来看你?当日是我疏漏,我于心实在有愧。”绯心也不自称本宫,压低声音说着。第一句或是假的,第二句却是真心。只是这真心,实在也没什么用。
“皇上说过,不会让这个孩儿白死的。”雪清眼中掠过一抹戾色,这神情让绯心一凛。她知道,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儿就此死去,她终有一日也要像绯心一样,乐此不疲地争斗。因为她明白,不争斗,就会与她腹中孩儿一样,不明不白地消亡。
“我知道是谁,只是苦无证据。”雪清惨笑一声,“我的孩子死了,她的孩子却好端端,因为她,有把大伞撑着。我不会让她好过的!”
绯心摁了她一把:“此话在这里说说便罢,莫再提了。”她还学不聪明吗?隔墙有耳。其实早在太后非要说她纵奴惑圣开始,已经在她身边安插耳目,那时她就该学聪明些!
“后宫之中,皇上很是疼爱你。皇上既然说了,不会让孩子白死,你便安心休养吧!”绯心轻抚她的发,“唯有你重复光彩,才能拴住皇上的心,不是吗?”
“姐姐莫说笑了,此事便是皇上查,也必不会因这个孩子去破坏他们……”这次雪清学乖了,没说出口。绯心轻轻摆了摆手,跟来的绣灵和绣彩会意,便福了一下令人皆退了。
“不错,皇上必不会因此而伤了母子之情。况且太后丧父不久,皇上定不忍心再加以责难,但是,这个孩子也是皇上的骨血。孩子失了,他定也痛彻。你若不想再日后受人摆布陷害,先要收拾心情站起来才是。”绯心轻轻说着。
“姐姐说得是。只是现在如此,那宁华夫人若产了皇子,到时母以子贵,升位高阶在所难免。如今我们平阶,她尚如此嚣张,来日,妹妹的日子更是艰难了。”雪清一想到这个,已经哆嗦起来。她现在认定太后和宁华夫人是凶手,又没有办法对付她们。眼看凶手步步高升,这次对付她肚子里这块肉,下一次就要把矛头对准她了。
“母以子贵,但同样,子也以母贵。皇上丧子之痛,爱妃思子而疾,皇上一样痛彻心扉。他不能替子昭雪,当然要厚泽其母,以慰其心。”这话说得绯心也是心惊肉跳,根本就是像在要挟皇上一样,太大逆不道了。她之所以这样讲,是林雪清已经起了斗志,但还不够聪明,不把她点透,她根本不明白。
“是啊,只是此事,还需要姐姐推波助澜。”雪清眼中一亮,她一直视他为夫君。从小她就知道,她将来是要入宫的,所以她心中一直惴惴,她知道她将所嫁的,是宣平朝的皇帝,锦泰最有权势的男人。
但是,她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她心中也怀着美好的憧憬,谁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是个英雄。所以,当她从见他那一刻,她的心便时时刻刻地追随他。他才华横溢,风流俊雅,他每每温和的微笑,都让她觉得心满溢着飞翔。就算妃嫔众多又如何,她只需守自己的小天地。
他是她的夫君,在她眼里,他不是皇帝,是她的夫君。这是他们共有的一个孩子,现在,他一定也痛,但她知道,他肯定没有她痛。因为他还有孩子,以后会有很多,但她不能,她现在只有这一个,而以后,若想再有孩子,光有他的爱是不够的。她要有权势,只有足够的权势,才能让她的孩子平安。所以现在,比起将真凶绳之以法,她更希望他的补偿,给她权势,给她在宫中生存下去的力量支撑。
但她知道,这不合制,但是,面前这个女人,怀贵妃或者可以帮她。贵妃如今宠冠后宫,她一定有办法。
“光凭我一人还不行,需要现在的代右丞相助。光凭他也不行,还要宗堂令的人协助。而这件事,不能急,还要出得起银子!”绯心静静地说着。小产了还升位,不合祖制,但是如果宗堂令和林孝查到真凶又不一样。宗堂令为了掩这桩皇家丑闻,必会安抚受害者,为了让林孝掩口,加封其女是最好的方法。这些天她不问后宫之事,不代表她不查。太后很难天衣无缝,而人证,她早准备好了。
“银子是小事,这几日我小产,皇上恩准家母进宫探视。只要能成事,花多少都可以。”雪清一听,握着绯心的手,“姐姐,来日定不忘大恩。”
“我尽量试试,我待得太久了。你好生歇着,莫再哭了。”绯心抹了一把她的泪,慢慢站起身来,叫了绣灵绣彩,摆驾回宫了。
绯心回去的时候,来迎的绣清便低声说:“皇上刚才来了,现在在彩芳殿呢。”见绯心面色一凛,忙又低声说着,“面色不大好呢。”
这点绯心不意外,他来她这里就没面色好的时候。她整理了衣衫,一进彩芳殿便跪倒在地:“臣妾不知皇上驾临,请皇上恕罪。”
“起来吧。”云曦坐在桌案前的大椅上,手里托着茶盏。绯心低垂着头,根本不敢看他。以自己的孩子为代价,从而抓住太后的把柄,让她从此不问后宫之事。压服朝堂,打击外戚,这场仗,历经数年,他终于赢了。他赢得有些萧索,不过,他一向深知宫廷倾轧,一向冷心冷血,纵是萧索,也不会太久。只是这几天,肯定是有的。
所以他静静不语,她也不搭腔,只是默默站在他的面前。过了许久,他低声问:“今日,你为何不熏白莲桑芙蓉?”
“回皇上,寒露渐重,白莲味虽清新,却无暖,所以熏了碧桃暖檀。”绯心缓缓地说着。
“你去看她了?”他静了一下,缓缓说着。
绯心知道他所在必要问此,便一字一句将之前在莱音宫所说的回给他听。他没说什么,绯心说完之后,便又跪在地上。
“何事?”他见她突然行礼,也不忙着让她起,只是眉眼一抬。边上的汪成海会意,一扬手把人全驱了,还很贴心地闭了门,自己守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