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的爱恨情仇
春茧收购一过,韩青阳调任江城缫丝厂副厂长,也是组织培养接替方文贺厂长职务的重要储备人选。
“韩青阳”这个名字对于缫丝一车间的女工们来说并不陌生,他和小芳、孟苏州之间的三角恋故事早就闹得沸沸扬扬,曾一度被爱八卦的缫丝女工们喻为现实版的琼瑶小说。当初孟苏州追小芳不惜调动工作来到缫丝厂,谁知韩青阳横刀夺爱硬是让小芳死心塌地地跟他好,孟苏州竹篮打水一场空,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小芳闹着要跳河,大家才得知她们以为的真爱,不过是韩青阳玩弄感情的游戏罢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从来没想过娶一个缫丝女工为妻”——这句话对小芳说且罢了,谁让她上赶着喜欢人家呢?但这话一传开,就不仅仅是嘲笑小芳不自量力那么简单了,它伤害的可是全体缫丝女工的感情。自然,大家对韩青阳这个人也就没啥好印象了。
韩青阳也听说了小芳自杀的事,但他认为,“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过是女人惯用的伎俩罢了。当然,身为一个千人大厂的副就出来了。
小芳的棉袄浸得透湿,头发水草似的贴在额头上,整个人都在哆嗦。孟苏州脱下自己的军大衣将小芳裹起来,他心疼地用袖子擦干小芳脸上的水,用手去捂她冻得青紫的脸。
孟苏州永远忘不了,一九八八年的元旦那天,本来是厂里新的生产线投产的喜庆日子,他却遭受到有生以来最大的打击。就在那天晚上,小芳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她不爱他,她要和韩青阳好,去追求轰轰烈烈的爱情。她甚至不给他任何争取的机会,话说得干脆利落。她说:“你放弃原先的工作到缫丝厂来,我也很感动,这说明你是一个敢作敢当的人。但那是你自己的决定,不能怪我。我虽然感动,但我不能强迫自己爱你,你也不能因为你自己的决定来要求我爱你,我做不到。”
小芳说完那番话头也不回地跟着一旁的韩青阳走了。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心一意追寻的爱情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愣是半晌没反应过来,更不知道何去何从。这之后,他逐渐接受了被小芳抛弃的事实,尽量不去想这件事、这个人。虽然车间里不少女工对他表示爱慕,甚至主动约他周末跳舞看电影,但他提不起兴趣,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混了两年。
看着眼前浑身湿淋淋像被谁丢弃的布娃娃似的小芳,孟苏州好不容易平静的思绪又被搅乱了。将小芳送回宿舍后,他和夏莉莉轮流照顾了她三天,小芳才开口道出心中的苦楚。
原来,小芳不小心怀孕了,但韩青阳却说自己刚提拔到一个乡上任职,压根没想过要结婚的事,直接给了她一百块钱,让她自己去乡卫生院做人流。小芳不愿意,坚持让韩青阳和自己去领证。逼得紧了,韩青阳干脆躲到乡政府不回城,并且撂下话来:“恋爱自由,分手也自由!没人规定谈恋爱就一定要结婚,何况可小芳和孟苏州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小芳一想到将来跟这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心里就不对劲。按理说,是韩青阳先做了对不起人的事,是他不占理。可等韩青阳真的到了厂子,情形就难免显得尴尬了。
小芳无时无刻不得不接受其他女工的好意指点与同情。有人提醒她小心韩青阳的算计,也有人出主意让她放低身段巴结一下他,说不定他会念在旧情人的分儿上给予照顾。甚至韩青阳从车间走过,大家都会齐刷刷地看向她,探究她脸上的表情,猜度她的心情,面对这些八卦的女人们她十分苦恼。
孟苏州同时也感到膈应,每当他一想起那年寒冬腊月小芳遭的那些罪,他就有扑过去揍韩青阳的冲动。
四年前,一个寒风凛冽的下午,孟苏州正在电工房围着一个蜂窝煤炉子取暖,突然听到门卫老郭拿着小喇叭在厂区急吼吼地喊:“有女工跳河了!有女工跳河了!有没有人会划水?有没有男工会划水,赶紧跟我去救人!有没有人会划水……”孟苏州和另外两个同事飞快地冲出去,跟着老郭就往江边跑。
来报信的是常年在江里撒网捕鱼的老汉,他跑不快,被孟苏州他们落在后面,老汉气喘吁吁地喊:“就在白杨树林下面的位置跳的……”
冬天大坝很少开闸,大片大片的石滩裸露在外,汉江水缩减了一半,清浅地静静流淌在河道中央。等孟苏州和同事赶到,跳水的女工已经被江边的另外两名群众拖到了石滩上。再一细看,可把孟苏州吓了一大跳,跳江的不是别人,正是害得他这两年郁郁寡欢的小芳。
“小芳,有啥想不开的要走这一步啊?”
看着这个瘫软在地狼狈不堪的姑娘,孟苏州急得眼泪一下子他们上班,孩子就交给爷爷奶奶。早先他们是不同意儿子同小芳结婚的,觉得自己儿子没出息,为了一个女人换工作,还差点自暴自弃连命都不顾了。后来孙子一出世,老两口立马跟换了个人似的,高兴得不得了,对小芳也是嘘寒问暖。好在小芳素来大大咧咧习惯了,加之不愿意被孩子束缚,乐得将孩子交给他们带。
孟苏州与小芳性子不同,他细心又感性,白天孩子在爷爷奶奶家,但一下班,他就将孩子接回家自己带。从换尿布、做辅食,到陪儿子玩耍,小芳懒得花的心思,孟苏州都会亲自做。
2.延伸产业咋就这么难
一进入九十年代,就开始流行全棉织物。
先前都是化纤织物,的确良、涤纶、维尼纶、混纺……大人小孩,特别是秋冬,一脱衣服噼里啪啦地静电乱闪。
好在夏天到了,女人的衣服又换成了的确良。
虽然眼看着快要退休了,可这并不妨碍何立秋穿漂亮的衣服,化淡雅的妆,做这个县城最时髦最精致的女人。就在五天前,方文贺送了她两件江城缫丝厂织绸车间自己生产的奶油色真丝休闲衬衫,一件是给她的,另一件送给她的丈夫曾一鸣。方文贺邀请她这个周末去江城缫丝厂参加一个关于织绸技术的研讨会。方文贺说这事的时候忧心忡忡,许是曾一鸣在场,他并没有说得太明白。
到了周六,曾一鸣休假,约了朋友中午一起去江边钓鱼。何立秋说:“你今天不上班,出去玩的话可以穿上真丝衬衫,试试舒不舒服。”真丝面料轻柔,男款特地做成了中式对襟,有两个方方正正的大兜,算是有别于老头老太太穿的太极服。曾一鸣身我从来没想过娶一个缫丝女工为妻。如果你不去做人流,恋爱也不谈了,只有分手。”话说得这样绝情,小芳悔恨难当。但怀孕的事既不敢让家里人知道也不敢跟夏莉莉说,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与其这样丢尽颜面,不如一了百了。
小芳哭着说着,肝肠寸断。夏莉莉责怪自己整天忙工作,疏于对小芳的关心。她责备小芳太傻,对这种不负责任的男人有啥好留恋的,还不如保住自己的尊严果断分手。她帮小芳请了半个月的假,让小芳安心休息,想好了再做决定。
看着小芳犹豫,孟苏州不忍心。他说:“如果你不想做掉孩子,我愿意和你结婚。只要你愿意,我会把孩子当自己亲生的。”
小芳看着一脸诚恳的孟苏州,百感交集。没想到,自己兜兜转转弄得遍体鳞伤,孟苏州还能接受自己。想了几天,她终于下定决心嫁给孟苏州。不过,在嫁人之前,她还是冷静地做掉了肚子里的孩子。既然要了断,就断个干干净净。
没想到时隔四年,她平静的生活会再次被韩青阳打破。
夏莉莉认为小芳和孟苏州的反应过于紧张了。
“你就把他当成空气,路上看到他眼睛一抬就过去了。为什么要刻意去留意他呢?搞得好像你自己理亏似的。”夏莉莉不屑地说,她奇怪为什么小芳总在关键的时候张皇又糊涂,“他当他的副厂长,你做你的工人,你们之间,又没有直接工作业务关系,偌大个缫丝厂,上千女工,他犯不着专门针对你,你也犯不着将他当个人看,是吧?!”
孟苏州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悬着的心先于小芳松懈下来。当然,以他的脾气,他也不会把时间花在和韩青阳较真上,毕竟,小芳和韩青阳的感情早已成为过去时。如今,他和小芳的孩子都快两岁了,有和韩青阳较真的时间不如多陪陪孩子。平常缩水也不会缩太多吧!但还是爱起皱,这个难题目前没有办法。”
何立秋笑着说:“那洗护起来还是得小心,至少不能用普通的洗衣粉洗吧!蚕丝织成的,成本不低,大街上的人怎么说来着?人家说‘有钱人才穿得起这种真丝的衣服’,可有钱人谁也不愿意穿得皱皱巴巴呀!只能是人勤快点,穿一次就熨一次,不穿就挂起来,不能折放——你别说,这对批量生产和销售来说,确实是个大问题。”
“是呀!所以做这样的衣服受众面有多大、市场价格能定到多少、能不能让所有人都爱上这种衣服,这些问题需要做一些市场调研。我们现在面临的困难太多了,方厂长为了让我们不停产急得头发都白了。”夏莉莉说。
夏莉莉挽着何立秋的胳膊,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会议室走。
“我老了。要像你这么年轻,我会选市面上最好看最时髦的来穿,才不会在意贵不贵!”何立秋说,“女人能随心所欲穿自己喜欢的衣服的时间也就那么几年。所以,真丝的衣服值不值得人家掏大价钱来买,这得好好研究,不能盲目投产。”
何立秋上下打量了一下夏莉莉,夸赞道:“你这身不错,清新雅致。你可比前些年会打扮了,变漂亮了,也越来越有女人味了!”
两个人进了会议室,发现人已经来齐便立刻噤了声。
方文贺招呼何立秋挨着他坐,旁边还有三四位从省蚕桑丝绸研究所请来的嘉宾。何立秋注意到方海也来了,正冲她打招呼,她微笑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