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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第1页）

太阳刚刚从云堆里挣脱出来，光焰如同才钻出牢狱的人涩涩的眼睛，给苍凉荒茫的草地投放了一片淡淡的橘红色。

一支马队势如洪流一般向这边飞驰而来，马蹄欢快的奔跑声在大地上敲打出不一样的声响。马队划开薄薄的阳光，恰似从水上漂来。队伍里，马背上的人个个如展翅的雄鹰，气势不凡地随着马的狂奔一起一伏。

“苏正使，于靬王是刚从边关打仗回来的，此刻对汉兵肯定怀有切齿之恨。他来这里，我怕不会有什么好事。依我之见，您最好还是回避一下。”

云朵姑娘担忧地望着苏武的脸，说着，就连忙将苏武往帐篷里扯拽。

喳喳喳！一只长尾巴喜鹊由南方飞来，一落在云朵姑娘拴马的树上，就抖动着黑白相间的羽毛，喜庆无比地对着这边欢叫。

苏武没动身子，一直不眨眼地看着于靬王的马队由远及近，由小到大。当看清了他们的装束时，苏武和云朵姑娘几乎同时说：像是在狩猎。

马队到了苏武帐篷前方的慢坡下，一个侍从拽了拽马缰绳，扭头对于靬王说：“大王，这里就是苏正使牧羊的地方。”

“哦，原来苏正使被流放到了这里。”

于靬王还是不失几年前的英俊之气，他勒住了马，马儿立刻善解人意地嘶叫了一声，为于靬王的王者气势增添了无穷的魅力。

“是的，大王，前面的帐篷就是他的住处。”

得到侍从的肯定后，于靬王“驾———”长喊一声，迎着那顶孤零零的帐篷飞驰而去。

“苏正使！苏正使！”

一闪身下得马来，着匈奴王袍的于靬王，像草原上一只骄傲的鹞鹰，一眨眼，大声喊叫着来到了苏武和云朵姑娘的面前。

苏武向来者行过大礼之后，说：“不知于靬王今日驾到，苏武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哎呀，几年不见，苏正使客气了，客气了啊！”

于靬王一脸的勃勃英气。他忙不迭地拉住苏武的手，说道：“我不晓得你被流放到北海了，相见来迟，望见谅啊！”

苏武摇了摇披散着灰白色长发的头，苦笑了一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看着于靬王说：“于靬王只要不是来取我苏某的项上人头，就够厚待罪人的了。”

“哈哈哈……”于靬王的笑声在旷野里扬起，有种让人想到中原秋收时节里那颗粒饱满的金灿灿的粮食的感觉。

“苏正使啊，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于靬王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吗？”

阳光斜斜地照过来，将人和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黄草地铺上了夕阳的红光，草儿虽然都萎谢了，而这会儿每一簇草、每一粒土，都在为拥有这种幸福的时刻而安详地等待着下一个季节的到来。

“苏正使，我这里还有一封捎给你的信。”于靬王说着，顺手由侍从那里接过一捆牛皮信笺递给了苏武。

“是你的好朋友李陵写给你的。”于靬王对苏武说。

苏武连忙接过书信，似乎忘记了跟前站着的人，打开信笺急急地看了起来。

云朵姑娘一直注意着苏武的神情变化。只见苏武随着看阅信笺的深入，本来平顺的呼吸，一阵一阵紧促起来，到最后，苏武已经是满脸通红，连脖子和耳朵都红得像着了火。

“苏正使，苏正使！您没事吧？”云朵姑娘清楚苏武的身体状况，她忙凑上去连声问道。

这时，信看完了，苏武像是憋得太久了的缘故，突然呜呜呜地放声痛哭了起来。

世界格外安静，苏武的痛哭声，令万物心生恐惧和悲伤。

苏武，这位大汉的使节，一个铁骨铮铮的关中汉子，再也无法控制涌向心头的悲痛情绪，在北海这片蛮荒之地，淌出了憋了好几年的泪水。

如长河落日，像万箭穿心，苏武痛哭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地在大旷野间翻滚，撼天又动地，抓挠着荒野之地每一个活着的以及死去的灵魂。

一只金黄色的麋鹿被突然响起的痛哭声惊起，由树林子那边蹿出，竟不知所措地立在了原地，耸起耳朵，发呆了。

“苏正使，你为何如此悲痛啊？”于靬王上去，按了按苏武颤抖的双肩，“是家里遭到不幸之事了？”

过了许久，苏武才慢慢地缓过气来。他止住了哭泣，抬起布满了泪痕的脸膛，悲戚万状地对于靬王说：“家中老母去世，兄弟双亡，妻子改嫁，儿女飘零，我，我苏武活在这世上还有何用？我活着，对君王不能尽忠，对母亲不能尽孝，对兄弟不能尽仁，对妻儿也尽不到养育之责，我，我真是愧对这七尺男儿之身哪……”

云朵姑娘看到苏武双眼充血，脸颊通红，脖子暴起了道道青筋，知道不妙，以飞箭般的速度，一把将苏武佩在腰间的长剑嗖的一声拔出，之后，转身进了帐篷，立即端出一钵水来，递到了苏武的嘴边。

于靬王见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忙安慰苏武道：“灾难业已发生，苏正使即便伤心难过，也要多保重自己，才能对得起逝去的亲人！当然，我相信，苏正使已经蹚过血与火的河流，一定会挺过万重打击的。”

于靬王在给苏武鼓劲的同时，扭头看着出脱得水灵但又显现出坚韧不拔个性的云朵姑娘，问道：“云朵姑娘，这些年你一直都陪在苏正使的身边？”

“是的，大王。”云朵姑娘听到于靬王问自己，忙拧身行礼，回答了一声。稍停一停，云朵姑娘又说：“大王，如果您没别的吩咐，那我就先忙活去了。”

“好吧。”于靬王见云朵姑娘走了，又转身命令随从，“你们也先退下吧，我和苏正使还有要事相商。”

手下人退去后，于靬王单刀直入地对苏武说：“苏正使，我有一事，不知对你当讲不当讲？”

苏武看于靬王一脸的严肃，立刻回答道：“将军，对我这样的人您还有何顾忌，您尽管说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