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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第1页）

议事大厅里，匈奴单于且鞮侯听完卫律的汇报，两道浓眉锁在了一起，双眼闪射出鹰目一样的光，绑在额头上的金色飞马图腾的两只翅膀似要腾空而起一般，跟着主人在厅堂之上来回走动。

“丁灵王卫律听令！”单于且鞮侯突然停下来，转身大叫一声，命令道，“立刻审讯虞常！”

“是！”卫律接了旨，向大厅外退去。

单于且鞮侯像受了伤的狼一样，风似的又旋转了几圈，声音嗡嗡炸响叫起来：“汉人就是那喂不熟的狗！虞常在我漠北草原，好吃好喝没少了他的……还贼心不死，想谋反……草原之神荫庇我游牧天圣，岂能容一区区小汉民的野心存在！”

议事大厅外，枯草发出欻啦欻啦的声音，一片摇摇晃晃的干草将初冬季节的萧条苍茫一直铺展到天地连接的地方。

原野的风，一会儿撕扯光裸的树木，一会儿又将长长的手臂伸向每一顶军营帐篷，有种盛气凌人的样子。尤其是当冷风蹿进匈奴人的军营审讯毡房时，那冷峻的气息更犹如幽灵，在帐篷内明目张胆地肆虐。

手持刺杖的卫律，对被捆绑的虞常阴冷地哼哼怪笑了两声，然后，一扬手上带刺的刑具，从牙缝间挤出每一个字：“眼亮些，还是尽快招了吧！

想和我卫律作对，哼，告诉你，绝没有好下场！”

话音还未落地，卫律猛地以飞快的速度将铁质刺杖高高甩起，雨点般恶狠狠地抽打在虞常的身上和脸上。

虞常啊啊啊撕心裂肺般地惨叫起来，那瘆人的声调冲出军营审讯帐篷，在草原上满地滚动。

云很快由北面涌上来，不想让太阳看到人世间恶毒的场景一样遮住了太阳金光闪闪的面容。原野此刻只有云的影子在草地上疾行。昔日烂漫的花花草草一旦将自己的生命交给大漠北的草原，就让梦想顺应着季节的轮回，或繁茂，或妖娆，或枯萎，或凋零。

审讯军帐里的虞常已经被卫律折磨得浑身上下血肉模糊，连眼睛都无力睁开了。卫律则已脱去他的官袍，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地等待着虞常开口说话。

“我……我……招……”

虞常满嘴鲜血，终于难忍毒刑拷打，有气无力地说道：“是我……我和……和汉使张……张胜商谋，决定先杀了丁灵王你……然后再绑架……绑架单于母亲阏氏……到……到中原去……”

卫律一听，阴冷地笑了笑，随后丢下带血的刑具，重新穿上自己的皮袍，扭头对手下的人吩咐道：“看好这个犯人，他对我很重要。给他舀口水喝。”

手下人立即取来一瓢水，递到虞常的嘴边。

卫律一挑军帐门帘，跨出了审讯帐篷。

此时，天上已换上了白云的身影，长时间处在暗室里的卫律，一下子难以适应外面的朗亮。看到白云，他感到自己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走出来的，云白得叫他头晕。阳光从白云背后照射到漠北旷野的草原，地上的每一株干草和枯萎的花都借机揽一怀灿灿的光束，在风里，在初冬的季节里，摇晃着不知去向的惶惑。

当卫律将审讯的结果报告给单于且鞮侯时，且鞮侯的脸像被熊熊大火烤焦了一样，他立刻召集所有部下，并向他们气势汹汹地宣告：“将所有来漠北的汉使节全部斩了，一个不留！”

一群飞鸟不知从什么地方集结起来，组成了一支庞大的鸟的队伍，嘎嘎啾啾大叫，黑云一样遮天蔽日，将匈奴的军营连同附近牧民的毡房，以及草坡河流一起阻隔到一派黑暗之中了。

议事大厅瞬间跟着草地跌入昏沉的境地。

单于且鞮侯命手下燃起了一堆堆篝火。一张张在火焰的忽闪中黑红的贵族脸膛躁动不安。一个叫秩訾的左伊，忙躬身向前，走到离单于更近一步的地方，对怒发冲冠的且鞮侯提议道：“大王，我认为杀了他们不合适。

与其杀了他们，不如纳降他们，为我所用，岂不更好？这些使节，都是汉皇帝精心挑选的得力人员，咱们若能收降了，对汉皇帝的打击会比让他吃一次败仗更加猛烈！”

秩訾的话得到了众贵族的热烈应和，一致表示左伊说得有道理。

在一片呼应声中，单于且鞮侯的披肩长发一甩，与此同时，外面鸟群一直狂躁大叫的声音也渐渐飘移到远处去了。鸟过之处，丢下稠稠密密的灰白色粪点，天色忽然就大亮起来。

单于且鞮侯即刻命令卫律道：“丁灵王卫律听令，马上传唤汉正使中郎将苏武接受审讯。”

初冬的阳光明显没有了前些日子的温暖感，白惨惨的光束无论是抚摸失去活力的草棵，还是照耀到人的脸上，都有种冷峻之色。

卫律和他的随员一行，骑马绕过一片树林，又翻过一座岭坡，就来到了苏武他们的驻地。

居高而视，马背上的卫律用复杂的目光放眼望去，一顶顶圆圆的军营帐篷，像一团团蘑菇长在草场上。

自打卫律投靠了匈奴，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过上了锦衣玉食、一呼百应的惬意生活，这种感受还是第一次。他对这圆圆尖尖的匈奴人居住的毡房，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此时面对小土坡下面顺着地势而搭建的帐篷，卫律似乎闻到了自己前世的气味，他不由得暗自感叹：人活着，都是个命！

命运将卫律带到了漠北的荒野之地，成为与匈奴人同呼吸共生存的丁灵王，恍惚之中，卫律觉得眼前的情景和场面，依稀似在多年前的梦里见过。卫律不由得深深猛吸了一口这充斥着牛羊马等牲畜的浓重味道的空气，一只手紧握马缰绳，另一只手狠狠地在马后腰间拍打了下去。

“驾！”他的马儿如同离弦的箭，带头向坡底下飞奔而去。几匹马背上的人，个个长发飘飘，如牦牛的长尾巴一样，从旷野里飘过。

远处的几群牛羊，没有因为这里血腥的争斗和阴谋的弥漫而受到丝毫的影响，它们散漫悠闲地漫步着。阳光下，群群牛羊正在抓紧时间各自寻找着低洼处还稍带些绿意的青草，享受着短暂的美好时光。

牛羊们也有自己的一套生存经验，它们不用人和牧羊犬的驱赶，就潮水一般涌向低洼地带。因为这些牲畜也清楚，长在低处的草总是枯萎得最晚的，尤其是临水边上的，在冬季来临之时还会绿汪汪的一片。牛羊们到了这里，尽管寒风呼呼地吹，它们却可以享用到最后一口美食。

卫律一行在拐了个大弯之后，一上坡地，远远地就看到了苏武手持节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