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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第1页）

时光从这里倒向了，偏僻的北海荒野进入春光明媚的季节，大地到处洋溢着生命勃发的激情。于是，草木以饱满的精气神，在一场徐缓的春风的亲吻下，从鹅黄的梦想中脱颖而出，将绿色的清香洒播在茫茫原野，给万物生命带来了催生的快感。小鸟发情了，一枚一枚的希望，在滚烫的羽毛下，孵化出了飞禽对未来生活的希冀；这时节的走兽，则抓紧大好时光，做着繁衍后代生生不息的伟大壮举，它们为了给后世争得一方地盘，守护好自己的家园不被进犯，常常撕咬打斗，即使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安详的季风总是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尽情地吹拂着每一个沉睡的生灵。

苍穹之下，大地之上，到处都充盈着新生命来临时的隆重气势。草的腥味掺和着动物发情时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在荒僻的北海大地到处飘荡，四下飞扬，仿佛要将人带到一片原始人生活的情境之中。

春夜更显痴情绵绵，小风在帐篷外咝儿咝儿地轻轻歌唱，并时不时地在嫩草丛中拨弄一番，然后得意悠然地去了高空的树枝上，摇曳出千般妩媚，惹得天上的一弯残月也垂涎三尺的样子，跃跃欲试想下到凡间来寻觅前世的知音。虫儿被柔情蜜意的风叫醒了，拱了拱僵硬的身躯，在黑暗中鼓起了积攒下的勇气，打了一个滚就将压在身上的土层掀翻了。

帐篷里，苏武一家人在焦急的等待中正望眼欲穿地看着外面的夜色。

“路大人说今天来接咱们的，咋还不见人影呢？”

听见夫君迫切的话语，云朵笑了。她一边收拾着回汉朝的所有物什，一边对苏武说：“是夫君回家的心情太急切了。你看，天还没放亮，路大人不能连夜赶来呀！”

“哦，天还没明……”苏武嘟哝了一句，重新坐下。

灯火映照着帐篷里一家人平时生活用的家什，照射出苏武十九年来无法讲述的苦乐年华。命运的反复无常，在这顶帐篷里已经留下了难以湮灭的痕迹和气息。

苏武怎么也安坐不下来，他一次次地站起，又一次次地坐下，仿佛有针刺在扎一样，浑身都处在一种不自在的感受里。

走出帐篷，苏武发现几颗星子还顽固地坚守在辽阔的天空之上，不肯离去。苏武清楚，天快要大亮了。有零星的勤快的小鸟从林子里飞出，叽叽喳喳呼唤着左邻右舍快快出巢。不大一会儿，苏武就看见一群一群的鸟影，说着人听不懂的鸟语，无限欢悦地开始了一天当中快乐无边的觅食活动。理想在翅翼上扑扇，茫茫原野，鸟儿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苏武一时看得心生羡慕，感到鸟类比人强多了，它们没有疆界之分，自由自在，一生都在蹦跳和飞翔中圆满着与自己的契约。

天色没亮，只呈现出一些光晕，苏武虽然看不清鸟儿的表情，但他从它们隐隐显现的起起落落间还是领略到了春天给所有生命带来的勃勃生机和美好的祝愿。世间的一切生灵，都在此时此刻发出同一种声音，那就是：为这个季节祝福吧，春天多么美好！

通国睡醒了，他从帐篷里出来，抓住苏武的手，仰头叫道：“父亲，母亲喊你吃饭呢。”

苏武一手紧握节杖，一手拉着儿子，反身回到帐篷里。

“快坐下来，安安宁宁吃顿饭，再好生休息休息。”云朵端上饭食，叮咛苏武说，“得知路使今天要来的消息，你就一夜没合眼。”

“是啊，十九年的日月好像都积累成这一夜时间的长短了。”苏武不禁感慨，“十九年来，我把南面故乡的方向都望出了比筛眼还要稠密的洞窟了，盼的就是今日的到来啊！”

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香香地吃着饭。

云朵既兴奋又有点留恋地说：“这顿餐，也许就是咱们一家人在北海这个地方吃的最后一顿饭了。”

苏武也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边吃边对儿子说：“眼下已进入春天，中原早已是春花烂漫的季节了，回去之后，先带我的通国去洛阳赏牡丹！”

通国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绽放光彩。

“父亲真好，通国每天晚上都梦到回中原呢！”

“中原三千里呀！”苏武孩童一般兴奋不已。他提高了音调，对儿子说：“儿子，你知道三千里有多远吗？”

“多远？”通国一脸的茫然、满面的惊喜。

“好远好远的！那里的春天，花开绚丽；夏天，蓊蓊郁郁翠绿一片；秋季，果实累累，瓜果飘香；寒冬腊月，大地银装素裹，终南山雄伟壮美。儿子，你见过稻子金黄的美丽景象吗？回到汉朝，儿子就有香香的大米饭吃喽！”

苏武说得神采飞扬，眉飞色舞，仿佛已经和儿子、云朵走在回大汉的路上了一样。

苏武激动的心情也调动起了一家人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幸福甜美的滋味浸润着每个人的心田。

“夫人，你回去以后有什么打算呀？”

听了苏武激动万分的问话，云朵甜蜜蜜地抿嘴笑了，之后，很自豪很自信地答道：“小瞧人了不是？无论是纺织还是耕种，哪一样能难住我云朵啊！”

“哈哈哈……”苏武憋了十九年的开怀大笑此刻朗朗地在北海这片蛮荒之地响起，引得空气也灵动活泼起来了。

吃完饭，苏武在兴奋之中似乎又有一丝丝的怀恋。他看着这帐篷里的每一件物什、每一个旮旯拐角，就如同看到了自己在这里消逝掉的每一刻光阴的身影。他不由得心事重重地说：“离乡还思乡，如今要回乡了，想到就要与这里的茫茫黄沙、漫漫野草、香气四溢的野花，以及这里清清流淌的河流，还有这顶装满了悲喜的帐篷作别，还真有种说不出的依恋。尤其是阿拉提等众乡亲，十九载的风霜雨雪，他们与我情同手足，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我苏武的冷暖温饱……”

苏武说着说着，双眼模糊了视线，整个天地间只有一团灯火在忽闪。

“盼只盼汉朝和匈奴真正和睦，两地百姓能够像亲人一样正常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