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6小说网

六（第1页）

草原的夜格外安宁，连平时喜欢在晚上用人听不懂的话语说悄悄话的鸟儿也没有一丝的动静，这种令人窒息的静谧叫人心发慌、发堵。夜色笼罩的那条河流恰如一条柔软的绸带，弯弯曲曲地在一弯冷色的月下闪动着冰一样的光。一顶顶帐房点缀在黑夜里，仿佛草原的梦，洒落在每一处避风的地方，有种模糊不清的沉闷气氛。

苏武内心有些惶恐不安，下意识地抓起从不离身的大汉节杖，走出了军营帐房。

来到外面，苏武放眼展望，只见朦朦胧胧的茫茫原野混沌一片，他已无法分清哪里是天，哪里是草原，天和地只是一个无边空洞的世界。星星也晶莹得有点怪异，大大小小连成一片，在头顶、在地的边缘分布着。苏武好像又觉得这颗颗星辰是那么冷清，还显得那么孤独，无声地眨巴着无助、无力和无奈的眼睛。

苏武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思忖道，来到漠北已二十多天了，怎还不见且鞮侯单于传来让他和他的队伍返回的旨令？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苏武一想到这里，心就不由得一阵阵地紧缩，他一会儿陷入迷茫之中，一会儿又心中没底地捞着希望。他喃喃自语道：“来到匈奴，万事皆顺，没一件差错事发生。许是单于近期太繁忙的缘故，所以迟迟不召见和签发国书，延迟了归期……”

夜在空旷的大草原上艰辛地往自己该去的时辰节点上缓慢地转去。

就在后半夜降临到这片被匈奴的军营帐篷占据的地方时，苏武回到了宿营帐篷内。

正当苏武躺下身子准备睡觉时，一个人影从苏武刚刚站立的地方鬼魅一样唰地闪过，并以飞快的速度绕过几顶帐篷之后，钻进了张胜的帐篷。

常惠早已枕着草原异乡的牛粪马粪味儿，香甜地做起了回故乡的梦。

张胜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和苏武一样想到了且鞮侯为何迟迟不发让他们回归的旨令的问题。夜越来越深，张胜睡意全无，他翻来覆去地思考着，就是揣摩不出其中的缘由。按照常规，外来使节在完成了所有的出使任务后，出于礼节，对方安排这支队伍休整一段时间后，就会签发国书发令放行回归的。可眼下，他和苏武来到漠北的日子早已超出了预期，还不见有放他们回去的消息。张胜想到这里，禁不住小声嘟哝着骂了一句：“他娘的且鞮侯，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张胜刚翻了个身，就见一个人影幽灵似的，裹着一股野外的草腥气闪了进来，一晃，就到了张胜跟前。

张胜忽地一跃而起，本能地抓住了放在身旁的尖刀。

来人立刻上去按住了张胜的手腕，分明怕惊醒了跟前的其他人，他尽量压低声音对张胜说：“兄弟，别怕，我是你昔日的好友虞常啊！”

在朦朦胧胧、模模糊糊中，虞常高大的身影一蹴，声里带有草原游牧人的特质。

“走，咱们出去说话，我有要紧事和你商量。”

对于往日好友虞常，张胜心中自有一本账。他清楚，眼前这位旧友，曾经作为卫律的部下被皇上派来出使匈奴。卫律禁不住单于以美女财物作为诱惑，背叛了大汉朝，他的手下虞常等人也一同归顺了匈奴，并分别被单于安排了职务。

张胜迟疑了一会儿，对虞常说道：“咱俩虽是故友，但如今，我是大汉的使者，你已是匈奴的官员，咱们还有啥话可说呢？你还是走吧，咱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道，各为各的主。”

虞常再次压低声音，尽量不让夜气将话语传播开来：“你这样想就不对了，我可不这么看。如今，我虽在匈奴当差，但我的家人、亲戚们都还在大汉的土地上生活……”

虞常说到这儿，声音涩涩的。他突然截住了自己的话语，一把抓住张胜的手，如同抓住了所有的希望一样，使劲往外拽去。

草原的夜此刻安静得恰似一位老者，地上不见了风的影子，天空也看不到弯月的容颜，只有布满头顶的星星晶莹地悬坠在高空，像给莽原戴了一顶银光闪闪的王冠，显示出一派神秘莫测的景象来。

张胜跟在虞常的身后，从一顶一顶稳扎在地上的军营帐篷前溜过，来到了一面土坡的脚下。河水就是从坡前的弧形地带拐了个大弯后，流到这里的，夜色中看过去，好似一位被命运折磨得筋疲力尽的女人，迈着缓慢而无力的步子，小声地哼着无奈的曲子，去了自己并不知晓的地方。

张胜丝毫感觉不到草原夜景的迷人，他更操心的是他和苏武带来的随员何时能够平安顺利地返回，堂堂正正地向圣上复命。

虞常的脸在夜幕下被草坡一衬托，显得大如斗，不由得令张胜紧张起来。他在暗夜里，尽量睁大双眼，看着旧友显得模糊的脸。

“卫律这畜生，被单于收买后，就成为单于的重臣，当了丁灵王。这还不算个啥，最可恨的是这个卖国贼做了匈奴的高官，不仅对咱汉朝兄弟不照顾，还时时处处找咱们的麻烦，对汉人格外苛刻，他就是以此来向匈奴人展示他的忠心……可恶至极！可恨至极！”

虞常说着说着，不自觉地放大放粗了声音，气愤的情绪难以抑制，在张胜听来，如同一块大石由高空坠落一样，又重又沉地砸在了脚下。

“我虽然在卫律的手下做事，可我的心一直都在汉朝！”虞常的双眼闪动起了狼一样的光。他继续说道：“我觉得，你来到这里，是天意，咱俩可以联合起来干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张胜惊异地问道。

“只要咱俩配合得当，我有办法先杀了卫律，再将单于的母亲阏氏给绑架了，然后，押回中原去。”虞常激动万分地说，“这样一来，杀掉了卫律这个大叛徒，一是为皇上出了一口恶气，二来也解了我们的心头之恨，咱俩也算为大汉立了一功。”

张胜的内心被虞常的话语一块一块地撬动了。他有点抑制不住地急问道：“除掉卫律，你有多大把握？”

虞常见好友动了心，一下子得意起来。

“这个，你尽管将心放到肚子里。我要收拾他，哼，叫他做梦都想不到！”

一阵猫头鹰怪异的嘶鸣声从旁边的树林子里滚动着传了过来，那种不阴不阳的腔调令人禁不住毛骨悚然。

“若真能如你所说的那样做成这件事，就再好不过了。”张胜被虞常的计谋打动了，他诚心实意对好友交代道，“不过，一定要记住一点，把事情做得严密再严密，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虞常听了张胜的话，立刻显得兴奋起来，声音都有些飘忽了：“我对他们的行迹早已烂熟于胸。再说了，这么多年，他们中间还能没有我虞常的几个知心人？你放心，不会出半点差池的。”

草原的夜沉甸甸的，就连天上的星斗也仿佛有了无限的重量，似要坠落到原野上来一样，令地上的河流、树木都不堪重负地垂下了头。万般景象此刻在张胜的眼里都变得模糊不清，成为一片怪异的影子。

当又一个不晓得预谋是何物的黎明莽莽撞撞地来到漠北大地上时，一层白蒙蒙的雾轻纱一样遮盖住了草原本来的面目，久久难以散去。

张胜怀着满腔的期待，夹杂着一些纠结，在新一天到来时的朦胧光色下，甩了甩宽大的衣袖，同好友虞常分了手，各自向着自己的军营帐篷风似的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