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秋天没在旷野里多停留几日,就毫无留恋地从树林草场以及游牧人家的毡房前匆匆扫过,为树木早早地挂上了光秃秃的荒凉景象,为草场提前涂抹了一层枯萎的衰败色彩。这些都丝毫影响不了出使匈奴的中原汉子们盼望回归的心情。在他们的胸中,企盼回到家乡,与亲人们早日团聚的心情依然如春风一样日夜在心田荡漾。
草原上所有绿色的生命都将自己的运气交到了季节的手中。所以,一场狂风摧残,剩下的就是凋零。
前一日还媚态十足的各种花卉,一下子就枯萎了,干瘪的样子令人看了心疼。那一张张娇艳的面容,一眨眼间就被吹枯了,丢失了昔日娇羞明艳的容颜。此刻,它们无奈地倒在山坡间,倒在平川里,倒在河畔上,等待着时光为自己扯起祭祀的彩带。那些在春夏季节还青翠欲滴的草,现在在风中东摇西晃,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草原在一派苍茫萧瑟的景象里迎来了大清早跃出地面的太阳,所有枯萎的生命都在明亮的阳光下重见新的希望。
单于且鞮侯被今日格外晴朗的天气洗去了多日来笼罩在心头的“雾气”,他早早地换上了匈奴首领特有的皮袍,长长的散发被梳理得顺顺溜溜,翻毛的皮靴踩踏在枯黄的草窝子里,有种威武的感觉。且鞮侯一对浓眉总是向上翘起,犹如宽广的草原上空飞翔的雄鹰。天空蓝得像水洗过一样明净,匈奴单于感觉茫茫大草原就是自己自由翱翔的宝地,是神赐的地方。几朵白云,正载着新鲜的阳光,向他这边悠悠飘来。
且鞮侯一时兴致大发,双眼闪动着猎鹰一般的光芒,对他的群臣指着远方的天地,声音洪亮地说:“草原虽然是我们游牧民族的天堂,但我们还是要像雄鹰一样,飞出草地,翱翔到大中原土地的上空去!”
单于且鞮侯的一声号令,叫喊出了匈奴民族继续进犯大汉的野心。这一声喊叫,得到了单于部下的万般迎合。
雁阵在点点毡房的上空嘎嘎地叫,整齐的人字形队列在蓝天上像神话一般,给人以心驰神往的感觉。
“今日难得这般明媚的好天气,正是我草原雄鹰叼猎的大好时光!丁灵王,立即召集各部下,随我外出围猎去!你就不必跟随了,在家留守。”
且鞮侯心情大好,吩咐声里都显露着高昂的兴奋情绪。卫律一声应答,很快就见一支庞大的队伍被集结了起来。顿时,人喊狗叫马嘶鸣,一派沸腾的景象,队伍跟着单于浩浩荡荡地向着西北方向的草山另一端奔腾而去。
打猎的匈奴骑兵大队像流动的潮水。人人胯下的各色战马,一得到主人的催促,立刻变得狂放不羁起来,仿佛憋足了一生的劲头,只等这一时刻的到来。
马驰人叫,猎犬飞奔跳跃,在水草肥美的秋后草原,单于且鞮侯的这支庞大的围猎队伍,惊得野兔野鹿和一些旱獭之类的动物四处乱窜。阳光如水,被铁骑踏碎飞溅后,在队伍过后的瞬间又快速地合拢到一起。
围猎的大队人马飞奔过树林时,树木呼呼生风;驰骋过河流时,清水哗哗飞溅。站在山头俯瞰,且鞮侯的骑兵,个个如同展开翅膀的雄鹰,在天地之间纵情驰骋,并以势不可当的气势,横行于漠北的大草原上。
就在且鞮侯忘乎所以,将自己所有的实力都展示在茫茫大原野间的时候,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在他的军营腹地悄然发生了。
单于且鞮侯带队外出打猎的当天晚上,在他的军都府,一支由虞常、缑王以及情愿跟着他们和被他们收买的人员组成的队伍快速地集结到了一起。
草原的夜美丽得令人心跳加快,满天的星斗像各路神灵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地面将要发生的一切。
草原静静地躺在烟火人家之间,静心地等待着。牧场总是以不谙世事的表情,不动声色地、默默地注视着大原野里的一切。
忙碌又紧张的虞常和缑王早已忘记了此时月亮正冉冉升起,明晃晃地照耀着漠北大地。在匈奴的一个毡房外,虞常急切地对缑王说:“咱俩组织起来的人,一共有七十多。单于的重臣大部分都跟着外出围猎了,现在大营里只剩下且鞮侯的母亲阏氏和单于的子弟们。咱二人各带一半人马,兵分两路,一前一后迂回着围堵上去。安排精干手下,先控制住阏氏,绑了,押上车马先行。至于卫律那边,我自有办法射杀了他!”
缑王听完,眼里放射出两道凶光,声音低沉地吐出两个字:“明白!”
月亮又黄又圆,一副怏怏不快的神气,仿佛对于人世间的谋杀早已厌倦了一样,将黄晕晕的光,不悦地洒在原野上。
这时,夜鹰突兀地惊叫了几声,所有的人顿感毛骨悚然。
就在虞常和缑王分兵点将之时,朦胧的月光下,一个人影悄悄地溜出了队伍,猫着腰,顺势滚下了土坡,夜猫子一般往阏氏和单于子弟们生活的大帐飞奔而去。
当虞常和缑王等带着必胜的信心,风似的逼近匈奴重地单于母亲阏氏及单于子弟们的大帐时,一下子被做好防御准备的单于子弟们突如其来的刀剑猛袭,谋反的队伍顿时乱了阵脚。双方进入不可开交的混战之中。混战中,缑王被人一刀砍下了头颅,鲜血喷溅,瞬间染红了月光。
刀似风,箭如雨。厮杀声、刀剑相交声响成一片,迸出的火花四处飞溅,一场生死恶战,在漠北的大草原上,残酷血腥地上演着。
月亮不忍心看这凄惨的一幕,快速地向西边天际滑落下去。圆月躲起来了,星星们则被吓呆了一样,一眼不眨地盯视着这场在野心的操纵下盲目的杀戮。
草原在一片喊杀声、惊叫声里,动荡不安地过着一个极不平常的秋后即将入冬的夜晚。
正当战斗进行得难解难分时,得到消息的卫律率领一群军士气势汹汹地杀了上来。厮杀的战场刀光剑影,纷纷落地的人头如风吹树叶一样。过了一阵子,身受重伤的虞常被抓,他所带领的七十余人,也在激烈的砍杀战斗中死得只剩下了五个人。
黎明前的草原,在阵痛过后,安静了下来。被血染红的土地一片狼藉,原野似乎还未从惊恐中挣脱出来。对于暂时的安宁,仿佛只是做着片刻的喘息,以便随时迎接更加疯狂的战斗的来临。
卫律亲自指挥军士很快结束了战斗,在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的时辰,打扫了战后的场地。
一直被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刀剑相交声吓到的各种鸟儿缩到一起不敢吭声,似乎憋得太久了的缘故,一见天色放白,又立刻叽叽喳喳大叫起来,吵得脱光了叶子的树木惶恐不安地静立在野地里,纹丝不动。
这时的张胜,双眼布满了血色。这一夜,对他来说,是一生当中最难熬的一夜,漫长得令他心神难安。一夜没合眼的张胜,一会儿风似的旋出帐篷,来到野外,向阏氏的住地张望,一会儿又心焦如火地走进原野最为隐蔽的沟坡底,暗暗安慰自己:不会失败的!虞常对匈奴贵族的生活规律及周围环境了如指掌,不会出现什么差池,一定能成功的。
这一夜,让张胜尝到了时间折磨人的滋味。它不仅在关键时刻像火一样不住地对人进行炙烤,还在每一秒钟经过时,犹如针尖一次次扎在人的心上。张胜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时间比煎人的滚油锅还叫人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