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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第1页）

春天开始在北海这片荒野尽情地舒展身姿，草长莺飞，旷野到处弥漫着蓬勃的气息。蛮荒之地，到了这个季节，也呈现出一派丰盈的气象来。

青青草丛，嫩绿的草叶随着温暖的徐风摇曳，把它们的倩影晃悠得犹如一个原始的心愿，只等着春风一到，就惊艳一片。

花儿则趁着春光明媚的时节竞相怒放，芬芳了光阴，熏染着时空。鸟儿的歌声，清脆得像银铃，含满草的清香。

苏武将牛羊赶到一处草美水清的地方，一个人来到那方高土岗上。

几朵白云正从南边悠悠飘来，一下子又牵动了异乡人的心。望着云儿那轻盈的灵巧劲儿，苏武似乎看到了从大汉的朝堂上飞来的信鸽。他眯缝起双眼，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岁月已改变了苏武面膛的颜色，但无论光阴以怎样的姿势引诱他，让他忘记曾经的过往，终也无法使他在日日夜夜里忘却他牵肠挂肚的远方的故乡。

苏武手持的节杖已变得光滑锃亮。这八尺节杖，维系着苏武一颗忠贞不贰的心。抓住这杆节杖，苏武才能生存下来。他在念头里时常会让节杖生出一双隐形的翅膀，驮着他的全部寄托，飞出荒原，越过匈奴地域的山山水水，带着他回到故土上。

被流放的十几年间，苏武真正体味到了什么叫作心心念念，魂牵梦萦。

苏武站在高土岗上遥想自己的长安，儿子小通国则在他背后的不远处追捕蝴蝶，嬉戏玩耍。嘻嘻嘻的童声，像滚落一地的银珠，跟着彩蝶飞起，顺着小风轻轻飘扬，把天真无邪的童趣洒满这片荒芜的原野。

南边草场的牛羊正悠闲地享受着大自然赐予的一年之中最佳的时光，它们个个低着头，不停地啃食着青嫩的绿草，美滋滋的样子。

牛羊啃着吃着，它们不去思考放牧人的百结愁肠，也不愿意掺和到人的意愿之中，更不用去担心明天的青草还会不会如今天一样来供自己享用。

大自然的一切美好总在人心之外繁茂生长。苏武一直遥望着家乡方向悠悠飘拂的云朵，它们载满了故土的味道，渐渐地游走在苍茫的北海上空，不一会儿又飘走了。

一直到白云没了踪影，苏武这才茫然地收起目光，收起心情，回到现实中来。他拧个身，看了一眼玩耍着的儿子，一转眼又想起好友李陵来。

李陵的遭遇在心头一泛起，苏武就如同跌入一个渺无边际的时光之外的世界里了。他忘了自身的处境，李陵身经百战的影子一直占据着他的脑海，无法摆脱。他说不清，是李陵的遭遇碰伤了光阴，还是岁月在弄人。

一切的一切，在苏武的面前，都仿佛海市蜃楼一样，让人无法辨清真假；又像历史在这儿旋起了一个乖张的旋涡，任你怎样扑腾也挣不脱。

“不管圣上怎样误判，可少卿你千不该万不该就这样投靠了匈奴呀！”

苏武的白发在微风中飘拂，他的思绪一直纠结在李陵降了匈奴的背叛事实之中，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声。

草的清香搅和着泥土的气味，在大地上冉冉升腾。温暖的阳光黄亮亮地洒在花草面上，洒在葱绿的树梢上，给远方的山头披上了一件迷人的轻纱。

云影轻移，从原野里走过，使这处荒僻的古老地域有了感人的鲜活气氛。

一些胆大的小鸟，时不时飞上牛的脊背，在那里蹦蹦跳跳，还不住地向同伴显摆自己的能耐，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牛只一味地低头嚼食青草，有时也会甩起鞭子似的尾巴，赶飞扬扬自得的小鸟……“父亲！父亲！”小通国从后面连蹦带跳地大声喊叫着跑了上来，“我要拿你手里的节杖，打落那只骄傲的花蛾子。”

“去！去去去！”苏武的脸立马变得严肃起来，他对儿子呵斥道，“这节杖是你可以随意玩的吗？给你说过多少遍了，它是大汉的皇帝亲手交到你父亲手中的，是神圣不可亵渎的！”

小通国见父亲满面严肃的神情，就噘起小嘴巴，嘟哝道：“我只用一下子嘛……”

苏武看到儿子刚刚还洋溢在脸上的童趣一下子没了，便蹲下身子，就势往一块大石上一坐，拉过通国的小手，又不厌其烦地给儿子讲述起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关于皇上亲授旌节的故事。

北海的每一粒沙、每一寸土、每一棵草、每一朵花都见识了苏武寸步不离的节杖的神圣，包括一直生活栖息在周围的所有生灵，都将节杖的故事深深地刻在了记忆里。

哇，哇哇哇。这时，总是那着一身黑袍令苏武见了不悦的乌鸦，由左面的那棵大树顶上向苏武扔下一串串难听的叫声。苏武不由得歪头向那边瞭望，只见那油黑发亮的鸟偏偏就专对着他叫唤。苏武手攥节杖，站起身子，小通国挣脱父亲的怀抱，奔下土岗。

云朵提着送饭的篮子从右边走来。她一面招呼儿子过来吃饭，一面弓着腰身往土岗上走。

“饭来了，开饭喽！”

通国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后，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甜美地吃开了午饭。

和煦的春风悠悠地吹，在草地里轻荡起一波接一波绿色的小浪。牛羊在不远处的水草地里啃食着它们的美食，在这片蛮荒野地形成了一派人与动物同时享受季节的美好景象。

时间悄无声息，将人变苍老了，花草、树木一年年地开，一年年地败。凡尘里，不论是帝王将相，还是百姓庶民，没谁能逃出岁月的掌心。

苏武一家三口吃罢午饭，阳光稍稍偏斜了一些，这样却恰到好处，照在人的身上，温暖又舒适；照在花草和牛羊的身上，就散发出不同寻常的味道来。阳光的气息到处飞舞，花儿似乎在竭尽全力完成自己的使命，借助暖阳的光照，发奋生长，争分夺秒地让自己成熟起来。

大地一派明晃晃的，看上去像一块大大的绿绸缎铺展在天底下；花儿一团一簇，恰似绿毯上的提花图案，为蝶和蜂营造出一方快乐无比的美好家园。蝴蝶翩跹，蜜蜂嘤嗡，追逐着，歌唱着，憧憬着未来美好的生活。

于是，蝶儿把自己飞成花的模样，忘情地在有限的时光下嬉戏逗玩，忘却了曾经为茧时饱受黑暗煎熬的苦难经历。小飞虫也是一群一伙地颤动着明亮的翅膀，在花草丛中穿来穿去，一个小飞虫的世界迅速形成了。

苏武一手握紧节杖，一手将小通国拉到自己的面前，给儿子又指着南面说：“儿呀，那方才是咱们真正的家！在那里，有雄伟壮美的未央宫，有美丽的洛阳牡丹花，有黄河长江分水岭的巍巍秦岭……”

“父亲，您讲了很多遍了，通国早就知晓啦！”小通国从父亲的怀里挣脱出来，面对着父亲的脸，将清亮的童音摇响在周围绿草如茵的大地上，“还有万民敬仰的皇上。父亲，您将这些话说得比这里的草都多，就连生活在这附近的鸟儿都能够讲述您心里装的那些话了。就是通国，也时常在梦中还听见您讲说汉朝的君主啊，将军啊，楼阁美景啊……可是父亲，您什么时候能带着通国和母亲回去呢？”

“通国，休得乱语！”云朵收拾起餐具，刚抬起腰身，听到儿子的问话，忙责备儿子，“快拉上你父亲，将咱们家的牛羊赶往南面那一片水草旺盛的地方去。”

云朵最懂夫君的心事，她为了将苏武还一直沉浸在思乡的情感世界里的心转移出来，就吩咐儿子伴随苏武去放牛羊。

孩子是家庭的开心果，小通国听母亲一说，立即上前拽着苏武的衣摆，连喊带叫地往那边跑去。

“父亲，走喽，赶牛羊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