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两兄弟中举后,人们纷纷前来祝贺。当然,邻居们是第一批前来祝贺的人。
城外的毋孟祥,换上出门才穿的新老布衣裳,手提一小笼鸡蛋前来贺喜。他对党泷说:“我家没有什么好东西,就这点鸡蛋,请收下!”
党泷推让着说:“人来就行了,还带这么多鸡蛋干啥?拿回去自己吃吧。”孟祥恳切地说:“别嫌少,拿来了哪能再拿回去。”党泷此刻心想,他家很穷,攒这点儿鸡蛋也不容易,可能还要用它换盐吃,所以不忍心要他的东西。但又一想,若不收下,会伤了他的面子。于是他笑着说:“谢谢你!快到中堂用茶,我收下了。”
党泷知道孟祥的儿子想念书,可以在以后帮助他解决这一难题。
甘璐见了,在一旁用轻蔑的口气轻声说:“拿几个烂鸡蛋也能算是贺礼?还不是想混一口酒喝。”一旁的匡茜听见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扭过头低声说:“呸!看不起穷人,势利眼!”
还有老鼠岔口的劳一动,他是打猎的能手,刚从岔内打了一只野山羊,提了半扇子匆匆赶来。他体态魁梧,颇有气概。党淳见他前来,热情地上前迎接。
一动说:“党少爷,今天运气不错,刚上坡就碰见一只山羊,也是它的阳寿尽了,只一响就倒在我的枪口下,真是托了少爷的福。听说你中了举,就匆忙取了一半送来。不成敬意,请收下!”
党淳叫下人接过拿回,赞扬说:“你真能行,好枪法,打来了好东西。谢谢你!”
党淳本来并不认为这个是好东西,它肉质粗,膻气重,但不好驳一动的面子,才夸此物是好东西。虽说他是一位山野粗人,但党淳却很喜欢他。
只要稍微沾上边的亲戚,几乎都来贺喜了。最令人可笑的是李村的李老四,根据他介绍可知,他是党淳舅舅的舅舅的表兄,本人从未和党家来往过,当然党淳也不认识他。但来者都是客,不能怠慢,党家都表示了诚挚的感谢。
好同窗学友当然要来,上洼的贠晟也来了。他中等个子,容貌英俊,身穿蓝色的长袍,上身套着紫色的短褂,玄色的帽瓢里伸出了长长的发辫,看起来很是英俊帅气。
党淳疾步上前迎接,拱手说道:“原是贠兄前来,欢迎!欢迎!这山路崎岖难行,你是如何走上来的?”贠晟还礼道:“有下人护送。城门前的盘道不好走,我步行爬上来的,马还拴在沟底的柿树上。”他言归正传道:“恭喜党兄!恭喜你弟兄同榜登科!这简直是世间少有的事。”党淳道:“小小举子,何足挂齿!谢谢贠兄的夸奖。”两人并肩走进中堂。
听说学友来到,党泷也来相见,主宾三人互让坐下。下人沏来盖碗香茶,热情招待。
贠晟喝了几口茶,从衣袋里取出一张银票说:“小弟未带什么贺礼,这是银票五十两,请党兄笑纳。”
觉淳拒绝道:“我弟兄虽得功名,但无作为,怎能收下这么重的贺礼?心意我收下,银票可不宜收。”
贠晟站起身来,强行将银票塞进党淳的衣兜里,说道:“难道能叫我空手来贺?有这个礼情吗?再则,你祖上曾帮过我贠家的忙,这个你是知道的,也算是个礼尚往来吧。”党淳无奈,只得收下。他说道:“恭敬不如从命,我收下了,请用茶!”
说话间,贠晟的眉头皱了起来,说道:“惭愧呀,你俩一双得中,可我……”他又摇头又叹气,半天才继续说,“府试、院试都过了,但乡试就是过不了,而现在只是个秀才,不知何时才能考个‘科考生’以有资格参加乡试,碰碰运气,即使考不中也甘心。”他伤心地低下了头。
党泷笑着安慰道:“贠兄心放宽些!我认为,求功名不光靠本事,运气也占一半。其运气掌握在考官的手里。比如,同是一篇策论的文章,有的考官认为他的理论很合时务,但有的考官却说它缺乏魄力,平铺直叙。
碰到前者,这考生就中了,若碰到后者,这考生就中不了。当然还有其他原因,不过都属于运气,所以你不要泄气。再则,你也不是没有实力,并且有一手好字,也会给你加分的。”
党淳也鼓励他说:“继续努力吧,咱还年轻,明朝的范进不是到了五十岁才中了举吗?”说得贠晟笑了,不知不觉间心情好了几分。
他们直聊到日进西梁,吃了便饭,才把贠晟送出山庄。
再说一位名叫仇九的地方绅士,他带着随从来到山庄。他胡须花白,看起来已年过半百,头戴瓦蓝色礼帽,身穿黑色长袍,拄着根凤头拐杖,颇有一些乡绅的派头,一进城就“举人老爷、举人老爷”地连叫几声。
党泷弟兄把他招呼到中堂,请他喝茶叙旧。仇绅士恭贺说:“了不起呀!三年一度的乡试,每县平均得中的不到两个,有的县还剃了光头。好家伙,你们一家就中了两个!我活了半辈子,还没听说过哪一家能一科连中两举。这真是天大的奇闻。老朽惊叹不已,特地前来祝贺。”几声小咳打断了话题。仇九吸了几口水烟继续说,“为了表示敬慕之心,愿将县城内一块空着的门面庄基地作为贺礼,送给二位老爷,你家可修建商铺。请不要推辞。”
因为党家计划要在县城买房经商,这正好是个机会。党淳兴奋地说道:“那怎么行!我家怎能无功受禄,一定要出钱购买才合道理。”仇九道:“不,我只是赠送,不是变卖。许多人想买,我都拒绝了。送给你家是为了交个朋友,请一定接纳。”
因为贺礼贵重,事关重大,党淳兄弟不敢接受,便到堂屋把祖父叫来。老太爷热情地打了招呼,开门见山地说道:“仇先生,咱们两家从无来往,也无什么交情,你送这么贵重的贺礼,是否还有什么条件,你明言,我尽量满足你,明人不说暗话嘛。”
听老太爷这么一说,仇九感到很不好意思,甚至有点儿脸红心跳,因为这话说到了他的要害之处。他不得不搪塞几句,有点儿难为情地说道:“唉!太爷言重了,你不必生疑。我在县城有几处生意,若有贵府在旁,我就有了做生意的伙伴,也就是想交个商场上的朋友而已。小老儿实在没有什么附加的条件,更不图什么回报。”
老太爷听他这么一说,立即明白了此人的来意,知道这是想找个靠山,依靠党家的势力来保护自己,心想,这也是互惠互利的事情,并无什么恶意,便笑着说道:“多谢先生厚意,我这人心直口快,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请别见怪。我在这里先谢谢你的祝贺,再收下这份丰厚的礼品。
既然你的房基空着,我就盖房用了。咱们两家在一条街上做买卖,还可以互相帮衬。若有歹人侵扰,咱们合力抵御。我是个知恩当报的人,以后不会亏待于你。不过得立个字据,以免后代子孙有什么争议,你说可否?”
话音刚落,仇九便从衣袋里掏出两张纸说:“必要,很必要!我早就写好了地契,这才是最确切的贺礼,请老先生过目。”
老太爷接过一看,上面写着:
立约人仇九,愿将县城正街西段路北二分八厘庄基地,赠与葱峪党家。现立约各执一纸。以后子孙若有争议,以此为据。
无管事人 仇九 党 亲笔
同治八年十月二十七日
老太爷看了十分满意,谢过仇九后,就在契约上签了“鹤翔”两字。
签罢地契,老太爷吩咐备酒菜一桌,与仇九欢饮了几杯。
仇绅士临走时与老太爷告别:“将来修建时,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请说一声,我尽力协助。”
老太爷也诚恳地说:“多谢仇先生与我家合作,我们将成为商道上的同路人。官府的户房里,姓钱的那位书吏和我关系不错,纳税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你给我说一声,我会妥善帮你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