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时令冬至,漫天的雪羽轻盈地扎落在干枝上打着旋儿安身,渐渐地,树枝被包裹起来,结实得不再摇动,远远望去,像是一排排立挺着银装的步兵,整齐划一地拉开了年的序幕。
李四媳妇儿上次买煤回来后心里一直憋闷着,想换钱的柴火被人烧了个彻底,凶手至今逍遥法外,乡市的煤又贵得离谱,这个冬天如何打发还真是让她为难了。与李四商量过后,她又只身去了趟村委会,她想好了,如果村长不给解决这件事,她便使出女人通用的那点儿本事,一哭二闹三上吊,村长看着这样卖力的表演保不齐要安抚群众给个说法。女人们都是经历过这样一个阶段的,年龄的不断增长,脸皮也会不断地加厚,等到什么都不在乎的时候,人生的修炼便已炉火纯青了。
李四媳妇儿出现在村委会的时候,老程和孙寡妇正坐在火炉子边烤手,他时不时地把孙寡妇的手抓在自己的手里帮她取暖,说到兴起,还用手刮刮她的脸蛋,她娇羞着躲开,手又拍打在了他的背上。这一幕甜蜜的调情让李四媳妇儿吃惊得差点合不上嘴巴,这太出乎意料了,远远比她那堆柴火垛的事来得让人震惊。大概是发蒙了一分钟的时间,她有了新的主意,并没有马上打断眼前两个人的暧昧,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这两个人,看着他们笑得前仰后合。
很显然,她的这招非常奏效。当老程和孙寡妇发现这鬼魅一样的女人出现在背后的时候,吓得七魂都跟着出窍了。也许是做贼心虚被人抓到了小尾巴,老程很快就答应了李四媳妇儿提出的无理要求,每斤煤由村委会补了她五毛钱的差价。李四媳妇儿心里乐得开花,这跟她卖了柴火垛的收入差不了多少,而且还省去了寻找买家讨价还价的麻烦,坏事变成了好事。她当面谢了老程,又顺便解救了尴尬的孙寡妇,直接拉着她出了村委会的门。她盘算着,这个时候向她打听些关于红家的那桩事,应该会有一些内幕的消息吧。
村街上,北风迎面犹如刀绞,两个女人的大围巾把脸遮得密不透风,没一会儿,冰气便成了一道挡风的墙。李四媳妇儿叉着袖管,走起路来一步三摇,厚厚的大棉裤裆拖到了膝盖,远远望去,像是临产的母猪又多了些许奶水。“孙家妹子,我听说,红家跟郑家弄到一块去了?”李四媳妇儿怕自己说不清楚,又往下拉了拉大围巾。“是啊,两个孩子还挺般配的。”孙寡妇小心地应对着。“我看不见得,红叶一初中毕业的农村姑娘,跟人家大学生哪能般配么,郑恺他们家同意这事?”“怎么不同意?郑恺他爸妈都挺喜欢红叶的。再说,女孩子要啥文凭,嫁人了,能生养就行呗。”“孙家妹子,你给姐说句实话,他们俩发展得这么快,不是那啥了吧?”
李四媳妇儿撇了撇嘴,渴望着孙寡妇能竹筒倒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往外说。”
孙寡妇听到李四媳妇儿如此说,反倒想起了自己刚才与老程的暧昧,她猜想着对方是把这当了话柄,赶忙阐明自己的立场:“婶子,这可不能瞎说,要是传了出去可是要出大事的。”
孙寡妇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两周前老雷回了趟县里,按照老程的要求他从鱼店捎回了批冻海鲜,这批海鲜是给上级领导准备的年货样品,当然,他也特意给孙寡妇准备了一份。这天接到消息的孙寡妇上门取货,她怕给老程惹出不必要的麻烦,直接把自己裹成了个大肉粽,浑身上下只留着一双小眼睛。到了老雷家,她轻拍了几下门,见里面没有动静,便猫着腰从窗玻璃向里看去,屋里烟雾缭绕的根本看不清躺在炕上睡觉的人,她心里一阵子火气直接上脚踢了两下子门。就是这重重的两下子把老雷给踢醒的,他心里猜着定是秀娟又来找他,直接穿着大裤衩光着上身就来开门,没想到这一幕把两个人都给惊着了。老雷为了表示歉意直接送货上门,孙寡妇得了海鲜很是欣喜,顺道回下房取了袋黏豆包塞在了他的手里。这一来一去,两人扯在一块儿的消息就在益丰村不胫而走,在这样一个北方寒冷的冬天,算是一枚配料十足的炸弹,炸得全村跟着乱颤。
秀娟是第一个来拍老雷家门的人,她无法忍受老雷喜欢上一个寡妇。
上次饭店事件过后,秀娟很认真地和他谈论了一番,她其实心里一直喜欢着老雷,她不管村里人的疯言疯语,无视长舌妇们的指指点点,她甘愿成为她们嘴里的野孩子。她一直觉得自己走在了老雷的路上,只有她和他才是最相配的,她一直等待着有一天他会对她说,娟儿,嫁给我吧,没有你的日子有如白开水。但是,她一直没等来。她环视着老雷的房间,衣物横飞,狼藉一片,满屋子的乌烟瘴气,她用手来回拨弄着光线下的烟圈儿,却被刺鼻的烟味呛得猛烈地咳嗽,再往前走,脚下的大绿啤酒瓶子差点绊了她一个趔趄,视线的尽头,方便面袋,酒瓶子,烟头……应有尽有,她知道,这里该有个女主人了。“老雷,收了我当你女朋友吧!”
秀娟的这句话说得干脆,不遮不掩,老雷反而不知如何作答。这些天,村里的谣言搅得他难受,他甚至有些害怕听到女人这个字眼儿,心像是被掏空了,又塞不进什么。“老雷,我不知道你在躲什么,你知道,我是一直喜欢你的。”“我现在还不想谈这些。”
他不想欺骗秀娟,但也不想向她说出自己喜欢红叶的事实,因为喜欢红叶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秀娟不明就里,只道是凿实了他与孙寡妇的传言,气愤地放下狠话:“一个二十岁就嫁了汉子,孩子还没出生就克死丈夫的寡妇你都敢要,你,你真是垃圾透了。”临出门时她还顺手抄过一个铁榔头扔向窗户玻璃,一阵噼里啪啦之后,两个人就此分道扬镳。
孙寡妇这边也没什么好消息,自从出了这档子事后她就没敢再出过门。寡妇门前是非本来就多,她不该惹上这身骚气。娘家从邻村打来电话,让她把女儿楠楠接回来,说是她嫂子又害了喜,希望这胎是个儿子。
世风日下人情冷暖,她心里知道这是嫂子容不下她娘俩,顺手拿了件亲手做的小棉裤出了门。当她走出房门的时候,却遇上了前来兴师问罪的村长老程,没等解释,一个巴掌就扇了下来。孙寡妇与老雷的事刚开始传的时候老程并没怎么当真,他很清楚村里有着这么一拨张家长李家短的好事者,但这阵子这事传得邪乎,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谈论,有板有眼仿佛亲眼所见一样。他再也沉不住气了,就算孙寡妇不是他明媒正娶的媳妇儿,她如此行事都像是给自己硬生生地戴了顶绿帽子。李四媳妇儿闯进村委会的这会儿,是老程为了缓和与孙寡妇的关系特意找她来给些物质补偿的。孙寡妇心里明白自己图的是什么,也不和老程闹,得了好处自然和他有说有笑。
林芝开始和红湖商量着红叶与郑恺的婚事,她觉得这件事宜早不宜迟。这次红湖却并不怎么配合,他拈了些烟丝放进烟袋锅锅,划了个火,满足地猛抽了两口。在他看来,婚姻就是条贼船,聪明的贼上得来下得去,或许还能当上船长,笨贼上得来就永远下不去了,他不想干涉女儿的感情。说到最后,林芝终于失去了耐性,直接把手里的毛线团扔到了他的脸上,毛线团在炕上翻滚了两下碰到炕沿直接掉到地上去了:“这都快过年了,他们老郑家要是有心也该来过礼了。红叶是女孩子,什么时候没吹喇叭进洞房那都不算数。”“她还没满十八岁,你着个什么急,让她多陪咱俩待两年不是也挺好的吗?”红湖慢悠悠地下了炕,捡起毛线团塞到了林芝的手里,又吧嗒了一口旱烟。
“不急行吗?她和郑恺也处了有一段时间了,万一这事黄了,以后谁还敢要咱们家闺女啊。”“照你这么说,婚姻就是一锤子买卖,谈不成就得遭别人嫌弃?”“女孩子家最重要的就是贞洁,你看那随便跟了几个男人还不结婚的,哪个是正经的女人?”“我还跟过几个,我也是不正经。”红湖简直是无奈。“你是男人!在以前,男人有个三妻四妾的都光明正大,男人是天生的风流种,谁会说什么。”
红湖知道没法再和林芝这歪理道道理论下去,她每次都会以无理胜有理,最后大获全胜。他用力地抽啜了最后一口烟,又把烟袋杆儿在炕沿敲了敲,烟灰便集成堆顺着炕沿壁落到地上,他又拎起双鞋在炕沿壁上磕了磕,然后穿好,背着手向外走去。“你要干啥去?”林芝见红湖要跑,忙上前一把抓住了他。“你抓我干啥,武子不是今天要回来了吗,我去社里给他捡两块大豆腐。”
今天是红武回家的日子,去年他是村里唯一考上县一中的学生,红家还为此放了鞭炮。村子里文化人不多,但是他们对于学习好的娃仔格外看重,毫不吝赞美之词,李四媳妇儿就说过,我们家全儿是要上县一中的,他在班级里可没出过前三名。当红湖又重复起这句话时,林芝的醋坛子算是打翻了一地:“就他?不是我说话不中听,他们家就没积那阴德。快去买你的豆腐吧。”
这话好像穿过了密不透风的火炕,每一处电线杆子,每一堆草垛,绕过猪舍飞到了李四两口子的饭桌上,他们正端坐在火炕上边包着冻饺子边商量着给李全班主任送礼的事。李全明年就要中考了,他现在是乡里中学的重点保护对象,为了在临门一脚前让老师多费点心,两口子决定趁过年给班主任意思意思。可商量了一大天也没商量出到底该买点什么,最后还是李四做了个终结:“买啥都是心意,你就看着办吧。”但李四媳妇儿却不这样认为,她心思比老爷们儿细致。买东西送礼是门学问,她知道全儿的班主任还没结婚,最终决定买上两米牙签尼的料子,让他去成衣店做身体面的西装。李四还是嫌这礼有点贵重了,便说自己的儿子学习好,送不送礼意义不大,这倒戳中了李四媳妇儿的命门,她因这个跟李四大吼了起来,吼到最后,觉得无趣便扔下手里包了一半的饺子,穿上鞋子去了乡里。
农历腊八,腊者,逐疫迎春,佛成道节。
郑家终于下了和红家会亲家的帖子,打算晚上碰面择个黄道吉日。
农村人办喜事琐碎多,郑恺、红叶虽说算是自由恋爱,但婚礼上却需要有个介绍人,孙寡妇出了那档子事,自然登不上大雅之堂,所以找个合适的人选也是会亲家的议题之一。再接着,也是最关键的一环,就是讨论聘礼和嫁妆。郑家有郑家人的底线,红家有红家人的打算,说白了会亲家就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婚前谈判。
林芝得到这个消息自然心花怒放,不管谈判谈到何种地步,年后嫁了女儿就算是了了一件大事。清早天刚擦亮时,她便忍不住屋里屋外地张罗起来,惹得红湖、红武齐齐抗议。对于儿子她虽无计可施,但对红湖她却极为理直气壮,直接一把掀起了被子,蜷在炕上的红湖浑身只着一条退下半个屁股的旧内裤,恼羞之下便飙起了脏话。你来我去的大吵让红叶头疼,索性早饭也不吃了,直接装了饭盒匆匆离去。她心里一阵子闷火,直害怕自己以后的婚姻会步入这种无止境的吵闹中,是生活改变了女人,还是女人改变了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