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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没几日，大生子从鱼池带来了一个坏消息，程伟跑了！他带着所有人的钱跑了！红叶听到大生子传来的消息时，竟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跑跟自己有什么样关系，她和程伟签订的合同是面对面签字画押有法律效力的，但在大生子的反复强调下，说早上城里来了一波人，声称鱼塘已经卖给了他们，她才感到了后怕。

两人到达鱼池的时候，恁大的阵势让人吓了一跳。十几个戴着墨镜、五大三粗的汉子在池子左边一字排开，旁边停着两辆吉普车，并未熄火，村民们将其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结实，从远处望去那像是一口煮锅，不断地往外冒着荤腥。白纸黑字明晃晃地亮在众村民的面前，他们对鱼池将具有任何处理的权利。一个村民大声地质问着：“我们是和程伟签了入股协议的，你们凭什么改建鱼池，把程伟叫来。”

一群村民跟着他一起应和着：“把程伟叫来，我们跟他说。”

几个墨镜男也不说话，抱臂叉腿任村民们发泄。红叶终于挤到了第一排，她焦急地询问着旁边的老人：“徐大爷，怎么回事啊？”

见红叶已不管不顾，大生子伸出了两只手臂在其周围圈成了圈儿保护着说：“姐，你慢点，你这肚子里可还有一个呢。”

徐大爷看见了红叶，眼泪差点涌了出来，数落道：“你说这都怎么回事啊？这几个人早上来了就往出捞鱼，还说这鱼池程伟转给他们了，咱们当初签的合同就都不算数了？”

红叶问：“他们这么说有什么凭证没有？”

大生子点了点头说：“我看到他们拿过来的那份转让协议了。”

徐大爷又问大生子：“那我们入渔业合作社的钱管谁要去？”

周围的村民也跟着应和。

大生子答：“徐大爷，你最好问问，他们跟程经理签了合同，上面肯定有约定。”

徐大爷觉得大生子说得有道理，就朝着那群墨镜男大声问：“你们说程伟跟你们签了这养鱼池的协议，那我们渔业合作社的入股资金怎么办？

退不退给我们？”

墨镜男中有一个光头的人，摇晃着身体向前迈了几步说道：“这个你们要去问程伟，我们和他签的只是这个养鱼池和乡里的鱼店，其他的什么入股不入股的跟我们没关系。”

红叶听到自己的鱼店也被程伟签给了这些人，马上来了火气，大嚷着：“那鱼店是我的，他凭什么和你们签合同？”

墨镜男不理会这些，手里握着白纸黑字的文件警告村民别耽误他们的工夫，他们是要在这儿修建度假观光园的。村民们一听自己受了骗，马上炸了窝般哄吵起来。骂爹的骂爹，骂娘的骂娘，有的干脆大嚷着报警去抓人，还有的说先把村长老程控制起来，跑了儿子跑不了爹。他们拼命地涌向村委会，红叶像个陀螺一样被人群裹着转动，她眼前一阵眩晕，连哭也找不着调。

大生子把她背回家一躺就是几天。她在睡梦中遇到了老雷，他对着她笑，她却有些窘迫，不知如何解释他入狱后发生的一切。家没了，鱼店也没了，奋斗一年多的积蓄被洗劫一空。她哭着要老雷带她一起走，哪怕天涯海角，刀山火海，她也愿意。老雷告诉她，为了我和孩子也要坚强地撑下去，如果你倒了，我便没有再爬起来的勇气。

红叶想着这些，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看到几个穿着古怪的人在屋里摇着铃，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一股刺鼻的烧香味，呛得她猛咳了起来。

“醒了，醒了！”

红叶再睁大眼睛细望时，一个头戴高顶神帽，身穿飘带摆裙的法师凑了过来，她的脸上被色彩勾画得颇为滑稽，像是画中神陀的妆容，细看又不十分像。腰上系着九面铜镜，跳动时，互相间便交碰得叮叮当当，手里的摇铃在她的头上来回晃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还魂令。“蔡娘，怎么样？”林芝小心地问着。

这个被称为蔡娘的人，是村里的大神儿，村里人凡是有占卜问仙的活计都要请她来帮忙，管不管用另当别说，但从架势上来看倒足有一番风景。林芝此次豁了血本请她出山，也是真没了法子，抓了几服中药汤水都不起作用，死马只当活马来医了。蔡娘是个颇有传奇色彩的老人，据说她在四十岁那年得了一场重病，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家人把她拉回了村子，只待时日。没想到，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她非但没死反倒精神起来，再去医院检查，丝毫没了先前的病症。也就是在这之后，她开始为人看病，十里八村的人，以口传口，以神传神，她成了民间的活菩萨。

此刻的红家，成了她的战场，只见她双目紧闭，嘴里默念道：“大鬼小鬼请绕开，阎王大道还魂来……”

说着，她拿出一道黄色纸符，点燃，扬向上空，那道符伴着燃烧的灰烬，旋转着完成使命。做完法事，蔡娘把衣服脱下来，恢复了常态，除了脸上的色彩外，活脱脱一个普通的农村老妇。她过来看着红叶，笃定地向林芝保证，这孩子的魂招回来了，做些可口的饭菜补补，不出两日就能恢复正常。林芝忙上前行了大礼，并给红湖使眼色，红湖忙拿过事先准备好的红包递了过去。

红叶终于醒了过来，腹中空空，真的是饿了。林芝给她炖了鸡汤，大果果填补着红叶胃里的空虚，她将辛酸用力地咽下去，她知道自己以后的路必然荆棘，必定充满坎坷，但为了老雷和孩子，为了她爱的人，她一定要挺下去。此刻，她是如此地挂念着自己的丈夫，他说过，无论她有任何事，哥儿们就是在天边也会赶回来的。她给孩子起了小名叫一晃儿，她想着，天天看着一晃儿，一晃儿老雷也就回来了。

程伟确实干了一票大买卖。他把鱼池和渔业合作社抵出去的钱卷跑之后，回到北京医院，找了个借口支开李四夫妇，直接带着熟睡的李全飞往了美利坚。老程的办公室被村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甚至有的村民砸起了玻璃。老程一个人呆坐在办公椅上抽着烟，一言不发，他万没想到儿子会使出金蝉脱壳这么一招，这不光是把入股的村民们坑了，连县里那些大股东的钱也跟着打了水漂，他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到哪里，这个村长怕也是到头了。但他心里还是纠结的，儿子的这个行为是为了救孙子，他该站在哪一头呢。

找不到程伟，李四媳妇儿在医院等了几天，当她看到李四喝得酩酊大醉回来的时候，才知道程伟已经将儿子偷偷地带走了，两个人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在这之后，李四媳妇儿的精神就开始变得越发不好，见人就问是否看到了儿子，李四将媳妇儿从北京带回了益丰村，过了些时日，她的精神每况愈下，每天天还没亮就跑到村街上大喊着儿子的名字，全儿，全儿，全儿……空灵的声音在黎明前显得格外粗犷，李四每晨梦醒，都被这鬼呓吓得六神无主，待确定炕上没人，就得披上衣服硬着头皮把李四媳妇儿从街上扯回家去。

村里人开始指点起来，风言风语也传到了李四的耳朵里，这令他经常抬不起头，久而久之，便有了厌烦的情绪，甚至对李四媳妇儿有了怨怼，也不再那么客气。那天林芝往街上泼水的时候正好看见李四气急败坏地扯着李四媳妇儿的袖头，嘴里骂骂咧咧地往家的方向扯去，李四媳妇儿一直挣扎、哭闹，嘴里仍不住地喊着儿子的名字。林芝叹了口气，不忍再看，将心比心，没有任何事情比母亲失去孩子更痛苦，李秀是硬生生被逼疯了。

她向红湖说起来的时候也无奈地摇头，红湖往桌子上磕了磕烟灰替李四媳妇儿鸣不平，说：“李秀这一辈子，老天爷对她不公啊。”

闹了没多久，李四家便没了男人的声音，李四受不了丢了儿子、疯了老婆的打击，在一天深夜卷着铺盖走人了。李四媳妇儿自此夫离子散，没人问管，便整天游荡在大街上，依旧叫着儿子的名字，受着村里小孩子的戏弄。村民们把程伟告上了法院。程伟跑了，老程被软禁在村里，他看着李四媳妇儿疯疯傻傻，受尽侮辱，心里异常难受，总是到中午、晚上的时候给她送些饭菜去。

养了些日的精神，红叶果真好了起来。她去供销社买了些吃的，又从家里带了瓶酒，打算去狱里看自己的男人。这一次，林芝没有反对，她已经被近来的杂事折腾得疲了，只愿女儿自求多福。在红叶出发的那天，她再三嘱咐着她要顾及自己的身子，路途遥远，万事小心。来自母亲的这份关怀，足以令红叶感到满足，她爽快地应着，拎起大包小裹拍拍肚皮说道：“晃儿，咱们这就去看爸爸。”

红叶从乡里坐公共汽车到了县里，又从县里买了车票，等了两个小时坐上长途汽车。汽车晃悠了四个多小时到了Ｃ县的县城，从县城到Ｂ镇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路程，下了车就算是到老雷所在监狱的辖区了。

这里一片荒凉，没有超过两层的建筑。红叶拖着大行李包满脸的汗水，她向远处张望去，然后拍了拍肚子说：“晃儿，咱们到了，一会儿就能见着爸爸了。”

路口有几个骑摩托的人。她过去问路，骑摩托车的人告诉她Ｘ监狱离这里还有二十里地，管她要十块钱的车费。红叶知道他们看她是外地人狮子大开口宰客，便还到了五块钱，骑摩托车的人不肯，又给了八块钱的价，她摇了摇脑袋，自个拖上大包徒步走去。

老雷、二峰和小东子被关在了Ｘ监狱进行劳改。刚开始，他们人多势众倒也没人敢欺负，但也没人敢接近，只有个叫麦老大的人总是有事没事找些麻烦。这个人也不是普通凡人，他周边经常跟着几个小混混儿，老雷几个刚进来不久，他们没摸清路数暂时也没轻举妄动，但是别的人就没这么好运气。一天，那几个小混混儿就将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围堵在厕所里一阵暴打。那个戴黑框眼镜的人看起来四十多岁，虽然剃了劳改头，但眉宇间有着儒雅之风，老雷观察他有些天了，他从不跟人讲话，干完活就蹲在一边，拿着小砖头在地上胡乱画着什么。二峰有一天突然忍不住了问老雷：“你看那个人，他是怎么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