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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全拉过自己的妻子和儿子给红叶介绍，然后他又有些炫耀地对妻子说：“吉娜，红叶姐是我们益丰村最美丽的女人。你不知道，当时她可是十里八乡所有年轻男子的梦中情人，和她说上句话，都能兴奋上一个星期。红叶姐，我记得你结婚那会儿，我贴在家里的窗玻璃上听着外面的锣鼓声，心里直着急，真想亲眼看看你当新娘子时候的样子，一定像仙女一样，那会儿我妈不让我出来看。”李全边说还边小心地看了眼母亲，李四媳妇儿便不好意思地推了推儿子，几个大人都笑开了。“红叶姐都老了，别净夸我了。”“红叶姐在我心里一直年轻着呢。对了，姐，我爸让我把鱼店的钱给你带来了。”

程伟临走前最无法释怀的事就是这一件。钱还得了，但再无颜面，他特地准备了五万元的存折和亲手写的一句“对不起”，李全从包里取了出来递给红叶。红叶虽然嘴里说着都是过去的事了，但又不免一阵伤感，想起那件事以及她艰难的日子，竟流下泪来，李四媳妇儿直接把存折塞在了红叶的手里，抱着她，无声。恨，也好像没那么恨了，红叶感叹时间的效用，当初能让她有杀人之心的事也就仅此一个，如今说起来，好像是别人的事。李全打听着老雷和晃儿的状况，说晃儿以后打算出国留学的话他一定倾情帮助，他此次回来还有一个打算，他想把老两口儿接美国一起生活，如今看起来也不太可能，母亲说自己年纪大了，禁不起折腾，而且还要照顾小惜君，怎么也得伺候到明年她上小学。郑家毕竟也有郑家人的打算。

大生子把渔业合作社的账都翻了出来，查看之下，这些年老程已经替儿子还上了三分之一的款项，这让李全非常吃惊。他把余下的欠款用存折里的钱还给了村民，并支付了他们这些年的股息分红。村民永远是质朴的，失而复得如同中了大奖一样，他们欢天喜地，家家户户见了面都是喜形于色的，他们甚至商量着要还上程家的这份情，合计着给李全凑个份子，给他的洋媳妇和洋孙子补上一份见面礼。这样的想法传到了李四媳妇儿的耳朵，她和郑恺爸一商量，索性就给李全补了个婚宴，全村几百号人，流水席开了二三十桌。婚宴过后没几天，李四媳妇儿给了李全老程和李四的联系方式，让他去县里看看他们。但听说李四是外出打工，应该人在福州，老程因传销也换了不知道多少个号码，终未联系上。

红叶手里多了五万块钱，和林芝、红湖商量了一下便辞去了饭店的工作，打算自己做点小买卖。她在乡政府旁边弄了个杂志摊，连带着报纸、书，有声无声的读物碟片都卖。她给晃儿也在城里报了两个辅导班，一个是英语班，一个是绘画班。晃儿从小就喜欢画画，无论开心不开心，他都能从画笔中流露出自己的情绪，他的天分不错，每次老师布置的作业都完成得很好，经常会得到表扬。

绘画班在县政府旁边的一个家属楼里，每周二和周五晚上有课，每到有课的时候，红叶都要提早收了摊到晃儿的画班去接他。这天，她又提早到了十分钟，画班还没下课，她就在楼梯口等着。门口一辆桑塔纳停住，从里面下来一个男人，只听司机说道：“郑局，明天早上七点我过来接你。”

男人应了一声，便走进了楼栋。这个郑局便是郑恺，他披着黑色风衣，头发齐整整地向后背去，秃了不少。他转向楼梯口的方向，刚抬起脚便看到了红叶，他稍愣了一下，眼睛里竟是带着光的，然后又一副调整后的官方表情：“红———叶？你怎么在这儿？”“晃儿在这学画画，我来接他放学。你，住在这儿？”红叶也诧异自己来这接送晃儿两个多月了，竟然从未碰到过。“走，我家就在四楼，上去坐一会儿，”郑恺热情地拉着红叶，“有好多话想和你说一说呢。”“不了，晃儿马上就到点儿了，改天有时间的。”红叶闻到了郑恺的酒气。

郑恺见红叶执意推托，索性作罢，他看了会儿红叶，又叹了口气，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轻声地问：“你，过得好吗？”“还行。”红叶低着头，转了下身，顺势将郑恺的手摆脱掉，“你家小惜君很可爱，也快上学了吧？”“我和程小丽要离婚了。”郑恺盯着红叶看。“怎么就要离了呢？”“我俩本来就没感情基础，我欠她的这些年也算还清了，离婚是早晚的事。”郑恺说。

红叶低着头抿了抿嘴，心里直想到了上次在饭店看到的那个年轻女人，或许是有了比程小丽更加耍狠的角色。她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晃儿马上就下课了，她想早点结束这样的谈话，眼前这个发福秃顶的男人，早已与那个风一样的男子画不上等号了。“红叶，老天真是作贱人，当初咱俩要是结了婚就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了。其实，不瞒你说，我总想着你，想着咱们的过去。要是你现在愿意，我愿意照顾你们娘俩。”没等红叶反应过来，郑恺一把将红叶揽在怀里，紧紧地。这一抱，天旋地转，往事一幕幕一件件又重灌进了脑子里，如若不亏欠，便不会再相恋，如若不留恋，便不会再想念，这一切若是一场梦，多好。

然而，他的梦很快就醒了。当晃儿下了课，第一个跳出大门看到他们的时候，当他看见母亲被一个陌生男人揽在怀里的时候，当他惊慌地捡起了水泥砖块向他后脑勺猛砸过去的时候，他的梦就醒了。他的头开了花，血喷溅出来，他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子便倒下了，剩下的是红叶的惊叫和满眼憎恨的晃儿，还有他手里那染满血迹的水泥砖块儿。他曾经当面答应过老雷，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会保护母亲，这是他们爷儿俩终身的责任。

郑恺被１２０拉往医院，红叶和晃儿被带到了派出所，红叶没让晃儿说一个字，自己将所有的责任全部扛了下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程小丽从外面闯了进来，她看着红叶，直接冲着晃儿的脸就扇了一巴掌，骂道：“你个小坏痞子，杂种玩意儿，你和你那老子一样，都该下地狱！”

红叶马上将晃儿的头抱了起来，程小丽的巴掌又雨点一样地落在了红叶的身上，两个警察马上拉开了她们，她的腿还不罢休地又踢过去两脚。透过母亲的指缝，晃儿看到了这个打扮得明艳的女人，她一副要吃掉人的态势，他吓坏了，他是小坏痞子，是杂种玩意儿，他该下地狱……多年以后，他的脑袋里都抹不掉她当时伸出手要撕掉他的表情，狰狞得像是噩梦的主角；多年之后，他也才知道，这个人就是父亲老雷入狱的受害者。

郑恺中度脑震荡，他的头被晃儿大概砸开了两寸长的口子，缝了七针，苏醒过来第一时间给公安局的领导打了电话，他不打算追究晃儿的责任。这件事情上，红叶是有愧疚的，回到家后，她拉开架势决定审问儿子，她反锁上了门，手里第一次握上了工具。“为什么？”“那个坏人为什么要抱着你？”“谁告诉你他是坏人？”“他抱着你，你不是在挣扎吗？”

红叶直接拿着扫帚上去打人：“这么小就开始下狠手，长大了还怎么得了？我要是不给你改过这毛病，长大了就得进去蹲小号。”

林芝、红湖、李四媳妇儿和郑恺爸趴在窗外着急地拍着玻璃，红叶还是没有放下手里的武器，打得晃儿屁股烂开了花。“他就是个坏人，敢欺负我妈，我下次见着了还打。”

红叶听着晃儿这么大喊又是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晃儿见母亲这没完没了的架势，站起身，打开门锁转头跑了出去，有四个老年人的助攻，他很容易地成功脱逃了。

李四媳妇儿拉着红叶说：“你让晃儿去吧，他心里有委屈，怕你受欺负。”

红叶这才大哭起来：“郑恺这是没事，要是有个好歹的，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我没把孩子教好，惹了这么大的祸，要是老雷回来，我怎么交代。”

这件事后，晃儿再也不肯回城里学画了，红叶怎么劝他都不成。晃儿又开始过上了跑马撒欢的日子，点将台、大河沟子都成了他经常玩耍的好去处。每天下了课，书包往家一扔，他便拿起院子里的大棍子跟着几个孩子杀出去。不过没过多久，这个大圈子逐渐地变成了小圈子，再往后，小圈子也仅剩下寥寥几人，玩到最后晃儿成了光杆儿司令。他没有了玩伴，只跟着风，跟着大树，跟着鸟，跟着田间的青蛙一起疯。浑身是土，满脚是泥，每每林芝大着嗓门叫着他回来吃饭的声音响起时，他便从二里地远的田间飞回姥姥的灶房，抓起新蒸好的馒头往嘴里塞。

红叶的报摊生意越来越好，她打算在老雷出狱前攒够盖房子的钱，那样，他们一家三口可以在县里拥有一个温暖而完整的家。有一天，红叶整理报纸的时候，看到了老程的照片，旁边写着，本市查获最大传销集团并逮捕头目程玉昆。红叶倒抽了一口冷气，没想到主任这几年折腾出这么大动静，想着李全说爷爷已经替程伟还掉三分之一的债，她感到惋惜。

秀娟调到了乡政府大院当了科办的主任，她开始每天中午给红叶送起了盒饭，里面总有几个精巧的小配菜和白润润的米饭，她永远记得红叶喜欢的锅包肉还有烧茄子，红叶也不推托，她不想给这份失而复得的友谊增加上矫情的标签。她也偷偷地给秀娟弄来了治不孕的偏方，一段时间过后，她询问她的战果，秀娟便一脸无所谓地自嘲着自己是个不下蛋的鸡。她告诉红叶，晃儿就是我儿子，到时候给我养老送终得了。后来，她还曾试探地问过红叶，问她郑恺离婚了她知不知道，政府里的人都在传，是因为程永峰退了休郑恺才改旗易帜的。红叶对于郑恺离婚的结果倒不惊讶，但她知道改旗易帜绝不是这个原因。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人各有命，也各有缘分，走好自己的路也是对自己对众人的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