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事就是这么奇怪,红叶会亲家一夜未归遇到坏人的消息不到半天的时间就传遍了大街小巷。郑恺妈得知这件事儿后就犯起了嘀咕,李四媳妇儿说得有鼻有眼,连红叶红袄领撕了长口左额头破了皮都描述得不差,她还说,林芝知道这件事后差点气得晕厥过去。准儿媳妇还没过门就开始被人公开指指点点,这在郑家是绝对的大事,郑恺妈一晚上都没吃上口饭,待郑恺回到家逮着就问:“小恺,红叶前晚没回家,说是遇到坏人了?”问出这句话后她又开始后悔,她知道这样的话一旦问出,要么无中生有被诟病,要么鸡飞蛋打一场空。
果然,郑恺被母亲的这句问话触到了炸点:“红叶就是骑自行车摔了跤,在乡里同事家住了一晚,怎么就遇到坏人了呢?”他在回家的路上一直被村里人指指点点,便逮着一个孩子问清缘由,知道是红叶遇到坏人的事在益丰村已经妇孺皆知了。“这样的话你自己都不信,还来跟我解释。”母亲停顿了下,压着火气望向儿子,“我不想多说,红叶那孩子我是很喜欢,但咱们老郑家是本分人家,若真是她遇上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这个门就不能进。”“这是造谣!”郑恺开始咆哮,“村里人说什么你都信,我说什么你就不信!我现在就去把她找来,你们可以当面对质,那么好的姑娘,你们还怀疑她的清白,谁想往她身上扣屎盆子,我绝不答应!”
儿子如此地暴跳如雷,父母亲都给惊着了,心虚地对视了一下便不再作声,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大约有一个小时的冷战时间。一个小时相持过后,郑恺妈开始老泪纵横,摇头捶胸:“都是我造的孽,我的错,我没脸去见郑家的列祖列宗啊,我怎么交代……小恺啊,妈是为你好,妈这辈子什么都不图,就想快点抱上自己的大孙子。”
郑恺妈哭得伤心,没等郑恺再插嘴,老人家一下子就抽搐过去了。自此,郑家陷入了一片紧张、惶恐与混乱之中。郑恺和爸连夜将妈送到了医院,守了一夜,到凌晨的时候人才在急救室里缓过来。翌日凌晨,检查报告递到了父子两人手上,疑似肺癌。这是一个谈癌色变的年代,任何事情与癌症挂上了钩,那就基本等于判了死刑。郑恺一个人坐在县医院的木头椅上欲哭无泪,他痛恨自己的执拗使妈濒临死亡边缘。
红叶知道郑恺妈进医院的事已经是第二天了。她的身体状况本可以请假在家休息几天,但是村里疯传她遇到坏人的消息,使得林芝和红湖在家里轮番对她进行审问,她死命否认。她的意识里知道,只要她承认了这桩事,那她的清白就再也说不清了,她把这个宝押在了老雷身上,他答应过她,这个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选择相信。
郑恺没来上班,程小丽也不在,她犹豫着是否要去向主任请个假,但回头想想又觉不妥,郑恺妈若是病得严重,郑恺一定会给她打个电话的。
这反反复复的想法纠缠了她一个上午,吃了午饭后,她还是决定下班后去趟医院。程小丽这两天在县里开会,吃住在县里,第二天中午她领了材料后本打算吃了午饭再回乡里,后来去县政府食堂看了几眼菜谱感觉也没什么胃口,直接骑上自行车就回了乡里。
自从红叶出了事后,老雷整个人都不好了,虽然教训了圆脸胡子,但他还是放心不下红叶,每天大早上守在红家的门外,等红叶骑着车子溜出大院,他也骑上车子跟在后面,距离几十米,他可以观望到她的背影,她又不会感觉到他的存在。跟了一天,下班的时候红叶第一个骑出了大院,他没等到程小丽,又担心红叶一个人不安全,索性跟着红叶回了益丰村;第二天,早上送完红叶进大院后,他去县里办了点事,办好后又拼命地骑着车赶了回来,刚骑到小树林,他就发现了几十米开外的一个身影,他直接拐进了树林,等那个人骑到跟前时,连人带车直接被横木垫飞,摔出去老远。
程小丽还没恍过神,一只大手便把她拎进了树林里,嘴巴被捂得严实,连喊叫的机会都没有。这样老道的手法远胜过长脸眉毛和圆脸胡子十条街,程小丽浑身一阵子恐惧,她眼睁睁地望着老雷,嘴里呜里哇啦地喊叫了半天。等她折腾够了,老雷才说:“你别害怕,我不是真土匪,要是真的,也不跟你费这些工夫。”
程小丽配合地点头如捣蒜,老雷这才把细围巾扯了下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想要干什么,凭你这么耍奸使滑的脑袋还想不出来?我看全乡政府就你胆子最大了吧?”“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好啊,既然你想装傻,我就不跟你兜圈子。红叶的事是你干的吧?
上次眼拙,还真以为你们俩重归于好,没想到你一个小姑娘这么缺德,还真下得去手。”“你跟红叶什么关系?”程小丽斜眼看了眼老雷。“我跟她什么关系跟你没关系,”老雷有些不耐烦,“我今天就是要给你一个警告,以后你再敢对红叶有一个坏念想,小心你后面有双眼睛,我会时时刻刻盯着你的。”“无凭无据地怀疑我,有本事你去报警啊!”“报警?”老雷哈哈一笑,“对付你这种下三烂的人麻烦不起警察。我就告诉你一句话,你不是有钱请得起流氓吗?我比你请的那些流氓更流氓,不信你试试!”
老雷只是给了程小丽一个警告。虽然之前他的脑袋里想出过数十种惩罚她的方法,但红叶还要在宣传办里待下去,他没办法时刻在她身边保护着。程小丽服了软,他也达到了目的,便先行离开了。老雷走后,程小丽揉捏着摔痛的手臂,回想起上次去益丰村验收节目时他在台上唱《黄土高坡》的那个风骚劲儿,想着红叶竟和这样的人有深交,她顿时又得意起来。
程小丽回到宣传办张晓琴那里交了材料,听说了郑恺家里的事,直接请了假又返回到县医院。经过办公室的时候,她瞟了一眼红叶的背影,心里狠狠地诅咒着:你的噩梦才刚刚开始,等着瞧吧。程小丽的到来给郑家带来了一丝希望,她的姨父是县医院内科的主任医师,这种关系比任何雪中送炭都来得实际,在这一点上她就远远赢过了红叶。不过程小丽没想到的是郑恺妈的病如此重,心里的那点儿小心思也去了不少。姨父是仰仗着程永峰的关系才升任的主任医师,所以当着程小丽的面,他的语气和措辞都十分中肯。
红叶赶到县医院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她还是趁空去买了些水果。医院走廊里空无一人,她在每个病房的小玻璃窗处查看了一番,终于让她找着了郑恺的身影,顿时心里一喜,敲门轻轻推入。程小丽也在,她正站在郑恺妈的病床旁削着苹果,两个人对视的一刹那,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红叶的眉间明显出现了愤怒的表情,但一秒钟过后,她又礼貌地向郑恺爸挤出些笑来。“红叶?快进来,这么远还麻烦你来医院。”正在郑恺犹豫着要不要把她让进屋时,郑恺爸直接带着微笑邀请了客人。“听说婶子病了,我过来看看。”
红叶这时脸上的笑才真正地绽放开来,她走进了病房,把手里的水果袋递给了郑恺,郑恺随手把它放在了一个大的水果篮旁边,塑料袋子显得孤零又落魄,但红叶没有注意到这细微的一幕,只是憨然一笑。她向郑恺妈的病床前凑得近了些,身上的寒气让郑恺妈从睡梦中醒了过来,还没等红叶说什么话,她便迅速地咳嗽起来,红叶慌忙地去帮她拍背,却被郑恺妈礼貌性地拒绝了。“妈,红叶刚下班就过来看你了,还给你带了水果。”郑恺机灵地将红叶拉到了自己的身边。郑恺妈虚弱地笑了笑,示意红叶坐下。“婶儿平日身体挺好的,怎么突然生了病,是不是最近累到了?”红叶问。
郑恺自然不敢接话。他看着母亲皱紧了眉头,私下里用力地按了下红叶的胳膊,她倒也不问了。过了半晌,程小丽说要告辞,郑恺妈虚弱的情绪才又激动起来,她挣扎着试图要挺起身来拉程小丽的手,程小丽忙顺势把手递了过去:“婶儿,你好好养病,我家离医院近,你想吃什么就跟郑恺说,我让我妈给你做。”
病房是程小丽托了关系帮忙调换的,郑恺妈知道这样的待遇是托了贵人的福,她庆幸郑恺身边有这样的好同事,她甚至感动得热泪盈眶,不住地轻拍着程小丽的手。程小丽在众人的注目下离开,她此时对于郑家有着非凡的意义。红叶留下来打扫,整个病房一会儿就整洁了不少。在她的思想里,侍候郑恺妈是天经地义的孝道,可郑恺心里不是滋味,他不知道母亲在病床上的这一刻,还会否坚持向红叶当面质询些什么。他无法把这种压力残忍地落在眼前柔弱而善良的女孩身上,他多希望会亲家那天自己没有选择去陪什么书记喝酒,多希望妈没有被检查出病来,多希望两家人能够坐在火炕上热热闹闹地嗑着瓜子,聊着天。
但,现在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年关将近,秀娟家里却冷瑟得孤零,那间老屋被大雪压得又低矮了半分,像是快要嵌在了土里。仅有的一扇窗子,右下角的玻璃上也破了个角,风便一股脑儿地逡巡而入,不时地发出嚎叫的啸声。秀娟姥爷突然被这股风吹得咳嗽了好一阵子,嗓口处总有口痰不上不下,使他难受地放大了些声音。等这一切过后,他望着无所事事的秀娟说:“再去村委会问问吧,这两个月的五保金也该下来了。”“这两天我都去了三趟了,老程说还没下来肯定就没下来嘛。”
“没准今天就刚好到账了呢?”
秀娟没好气地望了姥爷一眼,看到他充满希望的天真劲儿,心里只道,这老头真是自欺欺人,村里要发那十几块钱早就发了,天天往后推,那肯定就是没戏了。“要去你去吧。”秀娟直接卧倒在炕,面对着火墙佯装睡着了。“这几天啊,我这老寒腿又犯了,”姥爷自言自语地说着,“不然,我也不指望着你。”
秀娟被姥爷的这句话戳到了痛处,又折起了身:“就会用这招吓我,下次能不能换个别的。”“别的地方不疼。”姥爷一本正经地说。
秀娟气得嘴巴直咧,拎着棉袄出了门。自从跟老雷闹了脾气,秀娟就鲜少出门,她讨厌看见村里任何跟他们认识的混混青年,更怕会在村街上撞见老雷,她怕自己一个激动会将他赶出益丰村,从此再也不相见。她小心地向村委会走去,心里祈祷着,却远远望见老雷骑着自行车在村街上八字晃荡,开心的口哨吹得通响。“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秀娟转身便跑,嘴里嘀咕着,“老娘我要找你算账!”
也没跑上两步,老雷的自行车便横在了她的前面:“哎哎哎,你这还生我气哪?”
“你谁啊?”“别那么小心眼儿,我那还给你和姥爷留着年货呢。”老雷上前拉住秀娟的胳膊。“谁稀罕!”秀娟依然不依不饶。
老雷知道她这小孩子脾气发起来没个完,直接硬拉上她就走。每次闹矛盾老雷都是这么霸道地解决,但谁让秀娟吃这套呢,她侧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向他讲起姥爷要她去村委会领补助金的事儿,老雷一个急转弯,自行车便直接奔向了村委会。
孙寡妇自从与老雷传出了那么一段绯闻后,在整个村子里便成了口水翻飞的女人。女儿楠楠被从姥姥家发配了回来,她更是下定决心春节过后就离开村子到县里过活。她要在县里租个小点儿的容身之处,给女儿找个小学校就读,再往后的事她不敢想,一个没了男人依靠的女人,在世上注定是艰难的。离开前,她去找了村长老程,她跟着他明里暗里这些年,要一笔青春损失费是不过分的。当她出现在村委会的时候,老程正用大铁茶缸子喝着茶,他是有多久没见过孙寡妇现在的模样了,单调黑灰色袄子,深蓝色的围巾,低调的色彩更显得她清丽顺眼。“我年后打算和女儿去县里了,”她和老程实话实说,见老程面无颜色,只是低头吹了吹大茶缸里的叶子,话语便来得更加干脆,“我这次去县里,以后可能就不回来了,我打算在县里找点活干,供孩子读书。”“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老程放下手里的缸子,不紧不慢地问着,“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有。”孙寡妇看了眼老程,此时她眼中的这个村长与往日不同,他像是一座金山,她破了头皮也要撞进去,“我现在需要点钱,要在县里租个小一点的房子。”“多少?”“五百,”孙寡妇冲口而出,然后又顿了下来,“三百也行。”
老程走进里间的屋子直接打开了一个抽屉,孙寡妇跟了进去,很快,几叠大团结就出现在孙寡妇的手里:“别怪我上次出手,你知道,我对你,是认真的。”孙寡妇点了点头,把钱放在了棉裤袋里,然后开始解自己袄上的扣子,又动作麻利地解掉了老程的裤带,湿吻一点点地印在老程的脖颈上、胸毛上。老程被这激情点燃,像是用尽全身的气力压在了她的身上,吻得孙寡妇一阵哼唧,然后利索地抽去她系在棉裤上的布绳,直接进入。
云雨过后,孙寡妇拢了拢凌乱的头发,喘着粗气向老程说:“帮楠楠找个县里的小学吧,我在县里没什么认识的人。”“为什么要走?我说过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像我这样的女人,已经没有这样的奢望了,谢谢你过去对我的好,我永远都记得。”
自从上次老程对她大打出手,她已经对全天下的男人都死了心,除了身体,她不会再多施予他们任何别的东西。自尊这个玩意儿,在孙寡妇的眼里已经被磨得渐渐没了样子,为了女儿,她什么都能舍得出去。
老雷和秀娟两人是这个时候进入办公室的。本来两个人还在说笑着商量怎么向老程讨要姥爷的补助金,这一幕发生后,却直接让这件事变得容易。秀娟的眼前是一对苟且的男女,木桌为床,衣衫凌乱,老程肥大的臀肌还在一上一下地抖着,秀娟当时就结巴得说不清话。她死命地拉着一旁的老雷说着:“咱咱咱们,还是改天再来吧。”“干吗改天再来,现在正是时候。”老雷嘴角一咧,一脸坏笑,直接一个大巴掌捂住了秀娟的眼睛将她转到了自己的身后。现场一片混乱,孙寡妇捂着脸胡乱地穿着衣服,老程边爬下木桌边提着裤子系上腰带,嘴里语无伦次地骂骂咧咧:“你们,找,找我有事?”“她找你有事。”老雷一笑,把手从秀娟的眼睛处移开,然后把她从身后扯到了前面,秀娟吓得忙又躲了回去,她不敢再看老程,嘴上也直打着飘:“我,我姥爷让我来取补助款,上,上个月和这个月的。”“这点小事儿,你今天不来,我也会给你姥爷送去。秀娟,跟你姥爷说,村上过年给他发一袋面和十斤肉,”老程扯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递了过来,“你拿着这个去供销社取就行了。”
秀娟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倒是老雷帮她接过字条放到她手里:“拿着,村长给你家的福利。”“还有,”老程又从抽屉里拿出五十块钱递了过去,“这是三个月的补助金,告诉你姥爷,我有时间过去看他。”“好,我回去就告诉我姥爷。”秀娟战战兢兢地接过了钱。“还有其他的事吗?”老程一脸和蔼地笑,双手交叉在胸前询问着眼前两个站着不动的人。
“她没事了,我倒有一点儿,”老雷看着整理好衣物正要出门的孙寡妇,一根手指指向了她,“如果以后村上哪个王八蛋再扯我和这个女人的事,我可得找主任出来评评理,我还想讨老婆呢!”“村里的人都是些扯老婆舌的,我保证你下次不会再听到这个。”老程把柄握在别人手里,自知该息事宁人,说着,他从右边一抽屉里拿出了一条“大前门”扔到桌上,“这个拿回去抽吧。今天的事儿你们嘴上可有个把门的,否则我也不是吃素的。”“村长,你老放心,准不会坏了你的事。”老雷一点儿没客气,把烟拿在手上掂了掂,一把拎着秀娟转身离开。
姥爷做梦也没想到,秀娟出去这一趟竟然弄回来一大车的战利品。
他高兴得像个孩子,跑出跑进,宝刀未老似的往屋里扛面。秀娟一边帮着老雷从车子上往下拿东西,一边向姥爷邀着功:“姥爷,我小将出马一个顶你俩吧?”
“还是我们娟儿有本事,补助金怎么能买回这么多东西来?”姥爷看到这原本空荡荡的破旧屋子一下子多了这么多稀罕物,笑得合不拢嘴。秀娟更神气地从口袋里拿出五十块钱直接拍在炕桌上:“哪里是补助金买的,面粉和肉是村长给的,这些海物是老雷送的,还有,这五十块钱才是你的补助金。”“村长真是好人,知道咱家困难,还送了这么多年货过来。”“我看他可不是什么好人,跟咱村那个孙寡妇,啧啧,姥爷,你都不知道他俩多羞人,他们在村委会……”
老雷看秀娟没有打住的意思,直着急一姑娘家怎么可以向自己的姥爷描述那不堪的事,他无奈地摇摇头,一把拎过秀娟的脖领教训道:“就你多嘴。去,洗手去,咱们包饺子。”“对对,包饺子,老雷,在家吃。”姥爷开心地拍着巴掌。“那是一定,我去和馅。”老雷一脸的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