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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恺和程小丽又来益丰村看望郑恺爸，经过红叶家杂货店的时候望见了父亲，他正与柜台后的李四媳妇儿聊着天，不知道郑恺爸说了句什么，李四媳妇儿笑得前仰后合。程小丽听到这笑声马上拍着郑恺说：“你看你还惦记你爸呢，他这不活得挺滋润吗？”郑恺没理会她这茬儿，推车走到红叶杂货店的门口，站了一会儿，两个聊天的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外面的两个人，郑恺遂轻轻地敲了敲玻璃，郑恺爸见是郑恺和程小丽来了，马上跟李四媳妇儿告了别，高兴地跑了出来。“爸，你以后少往这跑吧，这李四媳妇儿听说可是精神不太好。”“那都是老皇历了，现在人家比正常人还正常呢。”“这精神不好啊容易反复无常的……”

程小丽的咄咄逼人郑恺这次是非常地包容。她怀孕了，从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心以后都要迁就她。还有一个好消息，郑恺最近要被调到县里劳动局工作，正式进城了。郑恺爸说这是双喜临门，一定要先去告诉老伴一声，让她也跟着乐和乐和。若是妈还在，她知道了自己马上就有孙子了，她该有多高兴，这是她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也是郑恺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事过境迁，他对着母亲的墓碑竟无法高兴起来，也不伤感，他说不出自己的感受，感觉三年的时间像是过了半生。

红叶开始乘公共小巴去县里上货了，货多了就给司机加两个路费，有的时候人倒不出空，也让县里的批发店直接送到公共小巴上带回来，她再去村口取回来。这一天她又如往常一样坐着小巴车去县里上货，没想到在车上碰到了郑恺，在此之前，她有几次曾害怕真的会碰上。郑恺招呼着红叶坐到他身边的位置，红叶犹豫了一下，还是大方地过去坐下。郑恺忙掏出零钱帮她买了车票，红叶不好意思地向他道了谢。两人就这么坐着，随着汽车在坑洼的路上摇摆，不时地擦碰到彼此的衣袖，红叶下意识地向外挪了挪身体，郑恺看着她这举动也下意识地向里凑了凑。

半晌，红叶才找了个话题：“你现在工作还顺利吧？”“嗯，还行，”郑恺马上应道，“我马上要调到县里劳动局了，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尽管跟我说。”

红叶笑笑，又说听说程小丽怀孕了，问他什么时候预产期。他回答说是七八月份，可心里还没有当爸的准备呢，看他的神情确实没看出马上要当父亲的喜悦，红叶嘱咐他孕妇脾气有时候不稳定，让他迁就着些程小丽，郑恺也只是点头。

红叶上了些货，又去给晃儿买了双鞋。上次晃儿就可怜兮兮地跟她说：“妈妈，我想要那个穿上会亮的鞋，小朋友们都有。”

红叶当时答应下来，晃儿提醒了她好几次，后来便不再说了。她想着晃儿期盼的眼神心里就有点儿酸酸的，这个孩子懂事，早熟，她害怕有朝一日，他要是知道了自己父亲所犯的罪行，将如何去面对世人，面对整个世界。红叶到家的时候已近天黑，没等进院门，她就开始大喊着晃儿的名字，她能想象得到晃儿看到新鞋子时愉悦的表情，儿子开心她比什么都高兴。

她没听到晃儿的声音，爸妈和李四媳妇儿齐整整地坐在院子里。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扔下手里的东西扑上前去大声质问林芝：“是不是晃儿出事了？”

李四媳妇儿终于大声哭了出来：“晃儿让我给弄丢了。”

红叶从母亲和父亲你一句我一句的争吵中终于听明白了怎么回事。

原来晃儿是被婆婆带走了，好在不是别人，这让她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又落了下来。她知道由于老雷犯事牵连到了雷家父母，林芝平日里对待雷家老两口的态度总是带着怨气，她把他们俩当成了儿子犯罪的教唆者。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这样的父母教不出什么好的下一代。她甚至不允许他们经常来看孙子，所以，婆婆能有此举动也情有可原。

老雷妈这次来是想接晃儿去县里待上几天的，跟林芝商量了一下午也没通过，失望的她坐在红家大院外的路边哭。刘家媳妇儿出门倒水，看到了她，见她哭得伤心，便好心地将她拉到了家里，问清缘由便开始大骂林芝，她甚至给老雷妈出主意，要是下次红家人再不让她看孙子就去法院告他们：“嫂子，你别害怕，林芝就是个纸老虎，她又不咬人的，你是晃儿的亲奶奶，就算是把他抱走谁能把你怎么着？”老雷妈领会地点了点头，走出刘家媳妇儿的门向远处望去，见晃儿在李四媳妇儿的怀里笑得正欢。他们从小卖店走向了村街，没等李四媳妇儿多说一句话，老雷妈便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孙子抢走了。“四奶奶，四奶奶……”李四媳妇儿边哭边向红叶忏悔，说是只要闭上眼睛，眼前就是晃儿在张着手大声地哭喊。当时郑恺爸刚好过来买烟，看见惊慌失措的李四媳妇儿追了上去，但追到村口，老雷妈拦下一辆汽车便绝尘而去。“她凭什么抢我的外孙子？！”林芝气得直叫。“那也是人家的孙子。”红湖吸了两口旱烟，“我说他爷爷奶奶也给晃儿塞了不少的钱，她想接晃儿去县里待两天就待两天。”“他们家上梁不正，要是把晃儿再给教坏了你担待得起吗？”

晃儿总算不是被外人抢了去，红叶在这一点上还是清楚的，起码晃儿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快吃晚饭的时候，红武从省城回到了村里，他俨然城里人的模样，个子蹿到一米八，虽然红家人没遗传给他多好的样貌，但腹有诗书气自华，整个人都是发着光的。红武的归来，给红家带来了一丝喜悦，毕竟他读的是法学院，他总能给些靠谱的意见。红武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和红叶坐班车前往县里奶奶家接晃儿。

到了奶奶家，家里却没人应门。红叶猜想着是奶奶带着晃儿出去了，便索性和小武坐在楼梯口的台阶上等着他们回来。等到天都黑了，小武站起身直接走向对面的邻居家，出来开门的是一个年逾六十的老太太，她在门缝儿处挤出半个脑袋，疑惑地看着红叶和红武，小武忙谦和地上前说明来意，并问对方是否知道老雷一家去了什么地方。老太太左右看了看确定自己安全，这才挺起身拍拍胸脯放下心来：“下午敢情是你们在敲门啊？这两天县里闹命案，说是有一伙人专门入室抢劫，吓死我了。”

红叶听到这个，手又抖了起来。从邻居老太太的口里得知，昨天老雷妈抱着孩子出去她在楼梯口碰到过，那个孩子一直哭，嘴里还叫着妈妈，红叶差点没站稳，向后一个趔趄被小武一把接住。邻居又说是和老雷妈聊天听说过她近期要回山东老家，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走了，红叶和小武跟老太太道了谢，只能先打道回府。

木成林从狱里出来后，在市里的一家小学当上了语文老师。女儿已经高二了，一直跟着奶奶过活，在这样一个青春叛逆的时期，木成林感觉自己越来越不能与她融洽相处，她甚至经常和一群小混混儿每天翘课去网吧。木成林感到痛心，他知道自己缺席了女儿的青春，便无权阻止她的成长，唯一能做的只有补救。等这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他方才想起老雷的嘱托来，便挑了个周末，带着几本书及一些好玩的小玩具上路了。

通往益丰村的路不算宽，却通直，两旁站立着白杨，和着风雨肆无忌惮地摇着。木成林下了长途汽车，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感受着这份袅袅炊烟风零落、点点雨丝易水寒的意境。走了半刻，他终于看到了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向他询问了红叶家的地址，便向村东头第二家奔去。到了红叶杂货店，木成林便想也不想地就跑进去躲雨，在向李四媳妇儿说明来意后，便被她带去了后院。

红叶和小武拖着疲惫的身子和失落的心情回到家里，红叶脸上的泪痕还未拭干，她的心像是万箭刺痛般难忍。林芝等到红叶和小武回来却没见到晃儿，便知道是红叶婆家不肯放人，大骂起了对方不得好死的话。

听林芝没完没了地骂，红叶反而心里来了脾气，直指责是母亲不让老雷父母看晃儿逼急了对方。林芝见红叶埋怨便大呼小号起来，小武也实在看不下去，劝说林芝不要再添乱，因为晃儿和他奶奶都失踪了。林芝开始哭，继续大骂雷家人，红叶不说话也跟着哭，木成林呆呆地站在一边，半天插不上话，得了空当儿方才说明来意。红叶辨识了半会儿，这才想起有过一面之缘。木成林告诉红叶自己出来一阵子了，刚倒出空来看看，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儿，他建议红叶多方面打听打听，不行就报警。小武告诉他，张书尧建议家庭纠纷最好先自己解决，否则对双方都不好。木成林自知再劝下去也无济于事，便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包裹，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这是他能带给晃儿的所有东西，对于老雷的救命之恩他理当全力回报。他把东西交给了红叶，留下了联系方式和电话号码，让红叶有什么事就打给他。红叶也感到因为晃儿的事在木成林面前有些失态，感谢的同时也多有抱歉，将木成林由村道送到了村口。

这个月的探监日，红叶没去Ｘ监狱看老雷，她被晃儿失踪的事纠缠着、牵扯着，无力再跑那么远去探望丈夫，更多的，是她无法向他表述其中的一切。盼了一个月的老雷，没有等到红叶和晃儿，心情也有几分失落，他仰望天空，眼泪悄然而下，想着那个遥远的数字，心里一阵彷徨与绝望。

马管教又来找他，他毫不犹豫地把压在枕头底下的小纸条递给了他：马管，你说过的话一定得算数，我现在可是拿命在拼。马管教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回了小纸条给他，你放心，这个案子如果查出来，你至少会领到二等功，减个三五年不成问题。老雷听到这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程小丽在县医院生了，是个丫头。生完孩子之后，失落与委屈使她连孩子的脚趾都不看一眼，只顾蒙着被子痛哭，怪自己没给郑家延续香火。

郑恺得了个女儿，心里也多少有些不舒服，母亲的遗愿，家族的祈盼，就这样落了空。可当他看到这个小生命在他手掌心跳动的时候，心里便油然而生了怜爱。郑恺给女儿起了个名字叫“惜君”，希望她长大了以后，别走父亲的老路，困倦着遗憾，无力选择。

郑恺爸终于盼到了隔辈人，那种欢喜溢于言表，这也是郑恺妈走后在他脸上难得一见的欢喜了吧。他一路小跑到小卖店，瞄着货架，嘴里不停地叨念，寻思着给程小丽带些什么补品。李四媳妇儿看着表现异常的郑恺爸直发愣，眨了眨眼睛，凑上前搭话问他是要“大重九”还是“白灵芝”，郑恺爸没理会这茬儿，眼光放亮音高八度地看着货架上的营养品，他让李四媳妇儿帮他参谋一下女人坐月子买什么合适。李四媳妇儿听到这才明白原来是郑家添了个孙子，便笑脸恭喜，一口一个孙子地说着，这让郑恺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轻声地纠正着，是个丫头，像是自嘲地说着，郑恺妈到死还盼着孙子，要是让她知道了怕是会失望吧。然后他又把话拉回来说，这时代男女都一样。为了得到李四媳妇儿的认同，他还反问一句：“你说是吧，他四婶儿。”李四媳妇儿听出郑恺爸的弦外之音，忙附和着，一家一个都能传宗接代。但这句马屁却没拍正，郑恺爸道出了为何郑恺妈那么在意媳妇的清白，原来郑家以前是大户人家，祖宗八代家谱传下来，没想到到了郑恺这就断捻儿了。李四媳妇儿倒替他想了办法，说是两个孩子年轻，再生一胎是没问题的，但郑恺爸听到这更是叹气，郑恺与程小丽都是公务员，要是再要孩子那可是要全被除名的。

李四媳妇儿终于明白，当初郑恺妈为什么那么在意红叶的事了，深知是自己的这张嘴闯了大祸。如果当初没有那么多的怨恨，是不是一切都可以重来，是不是可以挽回红叶历经的苦难，此时此刻，她只想找个没人的地儿打自己一通耳光。她歉疚地向郑恺爸笑了笑，从货架上拿下一堆核桃粉、麦乳精之类的营养品，匆匆地装在一个大塑料袋子里，递给郑恺爸说是自己的一点小心意。郑恺爸哪肯占这点小便宜，直接掏出钱来塞到她的手上。

红叶通过张书尧的帮忙得到了老雷妈的消息，她确实带着晃儿去了山东老家。红叶与婆婆通了电话，得知婆婆得了淋巴癌，医生说她还有半年的时间，她不打算治了，只想和孙子待在一起，她这也是下策。老雷妈央求红叶，她会好好带晃儿，只要让他和奶奶在一起待上半年就好，等她死之前，一定会把晃儿还回来的。红叶表示要去山东看望婆婆，被老雷妈阻止，她只说，我们老雷家这辈子欠你红叶的，下辈子一定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