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这边,程伟被林芝所诟病,那边,人家的鱼池生意却已搞得风风火火。
没出两个月,县里的大车小车便频繁进出益丰村,场面很是壮观。
程伟自己都没有想到前景如此光明,所以打算一不做二不休,要把这个事业搞得更红火起来。他在鱼池的基础上,在益丰村又搞了个渔业合作社,村民集资入股,年终分红。老程得知儿子的这个决定后,第一时间表示反对,他太清楚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你要弄你的养鱼池我不管,但别打我村民的主意!你别起什么高调,我还不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
程伟说:“爸,你这话说得我咋就不爱听呢,我这明明是带领你的那些臣民们发家致富啊。你打听打听,在广州、深圳那边,弄个渔业合作社一年能整多少?”程伟伸出了个巴掌后,又伸出了另一只巴掌并在一起。
老程没心思去理会这里到底是多少个数,仍然虎着脸,泼冷水说:“我告诉你程伟,现在老百姓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你搞什么入股那一套根本行不通。赚了钱还好说,要是赔了,咋办?”
程伟说:“老程同志,你这思想可是落伍了。我和他们都签好合同,自愿入股,利益均沾,风险共担,白纸黑字,这是有法律效力的。”
程伟确定了自己伟大的计划后,更是干劲儿十足,他再一次找到了老雷,跟他正儿八经地谈合作,并邀请他加入自己的渔业合作社。老雷经过周全的衡量和打听之后,知道这个模式在南方已经发展了十几年,那些南方佬个个肥得流油,确定了这是一个非常有前景的项目。不过,对于程伟这个人他还是心有芥蒂,思考再三,在程伟开出了优厚的合作条件之后,鱼店作为合作主体入股,不用拿一分钱,老雷就成了新项目的股东。
程永峰这几天经常出现在长发乡,不知道是来工作的还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儿。郑恺每次碰到他的时候都紧张得要命,怕是哪一会儿他突然蹿上来问,你什么时候还我们家钱?自从那天他偷偷地计算了欠程小丽的钱后,他就开始特别怕见到姓程的人。这个世界上的事情确实玄妙,当你决定伸手借钱的时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不再平等了,欠的情,永远是抹不去也还不掉的。
宣传办里这几天很安静,张晓琴去南方深造还没有回来,程小丽被叫到书记办公室配合程永峰工作,至于做些什么工作谁也不知道。郑恺和红叶每天中午都一起去食堂吃饭,这是红叶久违了的场景。半年前她刚来的时候,与郑恺一起吃顿食堂是多高兴的事,如今,这样的场面成了顺理成章,甚至可以是一生一世。
郑恺给红叶多要了一份五花肉,自己打了二两米饭和一盘酸菜。五花肉是食堂菜谱里最便宜的肉菜,他本打算要份排骨,但两个菜相差了一块钱,他还是挣扎了一下。
红叶说:“肥肉我不爱吃,我妈小时候就总因为这个骂我。”说完后,她将郑恺搛进她碗里的肉又放回了他的碗里,说话间还带着一份嫌弃。
郑恺看着红叶说:“那我去给你要一份排骨吧。”
红叶拉住他,笑出了声:“不用。你吃吧,最近瘦了好多,我看着都心疼。”
“傻丫头,”郑恺也笑了笑,用手轻拍着红叶的头,“困难是暂时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红叶举起拳头说:“加油,我们一起加油。”
程永峰走后不久,有关红叶转正与否的通知便下发到了宣传办。郑恺拿着那张表足足看了十分钟,他不相信上面未予转正的结果,他知道这里面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他直接去找了吴恩泰,争得面红耳赤,无论罗列了多少红叶的成绩都抵不过一个上头空降大专生的名额。是的,与有学历有能力有背景的人相比,红叶一分都赢不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同红叶说出这个结果,无论怎么说出,她都会绝望的吧。他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看到程小丽正在和红叶说着话,他停了脚步站在门口边上观望,程小丽正拿着茶叶杯吹着里边的茶叶末劝说红叶:“别哭了,像你这种低学历走后门进来的,转不成很正常。”
郑恺一惊,自己还没来得及放出的消息,怎么这边已经有人先行剧透了?他想到了什么,心里又是一凉,接着又听红叶冷笑着问:“一切都如你所愿了吗?”“本来这一切就不该是属于你的,灰姑娘即使是穿上了再华丽的水晶鞋,午夜钟声一响,也还是要滚回到原处。”“程小丽,我知道你为什么记恨我。你的父亲是程永峰,而我的爷爷是红呈祥,咱们红程两家人一切的恩怨,你想什么时候算完?”
程小丽大声地咆哮:“算完?永远不算完。红叶,你不要以为你装作宽容、善良、大度,就可以把过去的一切一笔勾销。我可以告诉你,在我出生的那个晚上,在我爸被抓进去的那个晚上,在我哥走失的那个晚上,在无数个我和我妈被人指责谩骂的晚上,这一切就注定了我与你势不两立!
这辈子,我都会跟你死磕到底,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会反对,你想要的,我也会拼命地夺过来。”
红叶愤怒地质问程小丽:“难道你做得还不够多吗?你还想要什么?”
程小丽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我要什么,你应该知道。”
红叶听到这,心里突然像是被什么扎到了,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她抬头望向门口,郑恺站在那里,逆着光,周身镶着一层光圈,她希望这个时候郑恺能冲上来,拉着她的手对程小丽说,你想都别想,红叶是我老婆,我这一辈子只爱她一个人,你以后再敢欺负她,我会让你死得很惨。
但是,郑恺没有,他甚至在躲闪着程小丽的目光,也逃避着红叶的求助。红叶感觉身上的每根汗毛都竖立起来,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将要爆发的情绪,她所担心的一切都发生了。她不但失去了工作,也在与程小丽的对抗中处了下风,她甚至不确定她与郑恺的未来,或许没有未来。
天好像一瞬间就塌了,她感到五脏六腑都在翻滚着,一切都在抽丝剥茧般地离她而去,她怕到了极点,背后一阵阵冰冷,她什么都不再拥有。
程小丽接着说什么了,郑恺有没有说话,她完全听不到,她抱起乱成一团的整理箱夺门而逃,郑恺追了出去,但又被程小丽拉了回来,他挣扎片刻后放弃了这种徒劳,把自己反锁在主任办公室里,嘴里咬紧一条毛巾无声地大喊。
红叶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哭着跑回自己的村子,她已经记不得哭了多久,只觉得嗓子处一口咸腥味的痰涌了出来。风变得越发疯狂,时而有大颗的水滴落在她的脸上,凉凉的,她伸手去触碰天,那灰暗的颜色又开始不断地加重,云朵似搅拌机里的面团翻滚个不停。最后,天空被染成了均匀的黑,连成一片幕布,那幕布剧烈地抖动着,只一声响雷,大雨便倾瀑了整个旷野。
她竟然一口气跑到了点将台,那放肆的空旷已经让她来不及躲避暴雨,只有几秒,她浑身便已湿透。她将整理箱扔在了台子上,索性任狂风暴雨欺负着,她冲着天疯狂喊着,为什么?为什么?她像是要使出浑身的力气与天对抗,但很快,她体力不支,整个人瘫倒在了原地。
老雷站在离她不足十米的地方,他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她,若不是手中塑料袋里的鲤鱼得了雨水欢腾起来,仿佛这样的注视还会更为长久。
今天鱼店来了批个大的好鲤子,顾客也比往日多了一倍,眼看着他给红叶留出来的两条也要被人挑走,他便刻意地将它们藏了起来。一下午,他都盯望着墙上的时钟,直到五点,门口还没有红叶的影子,他便拎起了鱼袋向乡政府走去。还没到乡政府的门口,他便看见红叶一个人哭着跑出了大门,他本能地和她打了个照面,但红叶哪里听得见别人的招呼,他索性跟在后面,一路跟到了点将台。
她跑,他跟着跑,她走,他停下来跟着走。
旷野中的追逐,像一幅曼妙的画,有时候她的速度犹如驯鹿,快得连时光都认输了。直到她折腾得筋疲力尽瘫倒在地上,他才上前去把她抱了起来,疼惜地将自己的衣服搭在她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