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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家的灯亮了通宵，林芝衣衫未曾褪去，两眼无神地窝在炕头，红湖的大烟杆儿把房间熏得挂了色。十七年里，女儿的乖巧在益丰村享有盛名，寻常人家会拿她当作榜样来教育自己的孩子，你看看人家红叶，那样的家庭也没娇着，再者就是，你要是能赶上人家红叶一半，咱家祖坟可就冒青烟了。而今，红叶的一举一动，哪怕一个闪失都可以毁了红家人的颜面。

红叶被老雷护送到了家门口，看着她走进去后，老雷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他嘱咐她千万别和父母动气，若想保护住这个秘密就得先扛住一切的质疑。红叶在这点上是清醒的，没有人会拿着女孩子的贞洁大做文章。林芝一夜醒醒睡睡，有点儿动静就会突然翻起身，反反复复地折腾了几次，终于等回来了女儿。她直愣愣地看着她，她昨天早上出门穿好的红袄被扯了很长的口子，尽管红叶理顺了头发，脸上却也难掩憔悴。额头的伤口，脖子上被掐过的痕迹，这一切都逃不过母亲的眼睛，她清楚女儿身上发生了什么，一个巴掌就拍了过去，红叶的脸上又多了几根手指清晰的痕迹，没有任何一刻让红叶的这张美人脸更丰富多彩的了。林芝的尖叫声让红叶浑身打了个激灵，她的眼泪实在是控制不住，她觉得对不起林芝，哪个母亲不把自己的女儿当成珍宝，希望在出阁前保护周全，她希望她的巴掌可以把自己打得更疼一些。“还没结婚呢，你说，昨夜里是上哪鬼混去了？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红叶出现了幻听，里面还掺杂着圆脸胡子那淫荡的笑声，她用力地捂住耳朵，母亲的身影，父亲的身影，母亲的身影，父亲的身影，交叠着，放大着，她眼前一黑，瘫倒在地上。

红叶在家里休息了一天，是林芝去村委会给任志远打了电话请的假。

郑恺在办公室里的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昨天他陪乡长吴恩泰和程永峰喝完酒酩酊大醉后回家，吐了一地，闹了一夜。本想着第二天上班时向红叶诉诉委屈，红叶却请假了，他不便去问任志远自己女朋友请假的原因，只想快点下班好去家里探望。这一天，办公室里只有程小丽和他两人，两个人一整天竟都没说上一句话。程小丽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只想下了班在长脸眉毛和圆脸胡子那里打探到昨天的情况，她不敢看郑恺，心虚得一整天都在看表挨时间。

郑恺见到红叶的时候，她正在火炕上睡着觉，林芝用手肘碰了碰女儿，熟睡中的红叶翻了个身。郑恺看到了她额头上的一处擦伤，询问了未来岳母缘由，得知是骑车子摔伤了才宽了心。郑恺贴着红叶坐下来，心疼地用手抚着她的伤处，佯意责怪着她的不小心，红叶见到他却只想哭，想抱着他放肆地哭，告诉他昨天发生的一切，告诉他自己的委屈，但她不能。

她一整晚听着郑恺详细地描述着与程永峰、吴恩泰三人的酒局，他们喝了足足五瓶老白干，喝到后来已没大小，是吴恩泰的司机送他回的家，说到最后，他向红叶发誓今后再也不会如此放任。他还向林芝和红湖道歉，希望二老再定个日子，两家重新确定订婚的事。

郑恺走后，红叶翻过身却怎么也睡不着，昨天的一切恍若隔世，脑海里那个小树林成了她的噩梦，挥之不去。她恨在小树林里恐吓她的两个男人，恨那个差点毁掉她清白的魔鬼，脑中有无数把刀将他砍成了碎片，她还是觉得不够；她更恨那个指使他们的人，程小丽，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过去的一切难道都没法过去了吗？我同情你的身世，想要和你修好，上辈子的恩怨一定要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延续吗？你想报复到何种地步才肯罢休，阻止我和郑恺成婚，毁了我的清白，下一步你还想满门抄斩吗？

好啊！来吧！我已经差点死过一回，以后，没什么好怕的，从今以后，我寸步不让。她在意识里浑身插满了战旗，战旗被风吹得呼呼直响。她又看到了老雷，他站在自己的面前，向她伸出了手，如果他没有出现，如果，大块头的耳朵没有吐到他的靴子口，如果，他走得再快一些，如果，他没有听到自己的呼救，如果……她不敢再想，圆脸胡子那狰狞的脸带着血迹向她一点点靠来，她一刻都不敢再闭上眼睛，她喘着粗气，心里默念着，老雷，老雷，那张狰狞的脸就会退去了，这个名字代替了深呼吸成了她未来一段时间里解除噩梦的符咒。

老雷回到家后大睡了一觉，大约在午时三刻的时候起了身。他穿好衣服抄起柜子里藏着的马刀走出大门，他还捎带着一大捧新鲜的草料扔到了驴小弟的面前，驴小弟一脸懵懂地朝他哑叫了两声，他随即在它的脖颈处拍打了两下说：“吃吧，都是犒赏你的，吃完还有。”他要好好地感谢他的驴小弟，若不是它在小树林死命赖着不走让他无意间救下红叶，恐怕这辈子他与红叶都再无交集。万物皆有灵，他觉得他救下红叶这件事就是上天冥冥之中安排了个机会，而驴小弟就是天上派下来的使者，他打算以后把它当祖宗一样供着，绝不会让它再干重活，他要善待它，给它养老送终。

他离开驴小弟走出院子大门，打了一记响哨后便奔向了村口。这个响哨是村子里小青年们的集结哨，只有老雷打得出来，不说声音有多洪亮，单就是哨音的清奇也是别人模仿不来的。秀娟也听到了哨音，下意识地跳下炕摘下墙上的衣服就往身上穿，姥爷问她，你要去哪儿啊？她才定下神，是啊，自己要去哪儿啊？自己不是和老雷闹掰了吗？索性又把穿了一半的衣服扔在了炕上。有阵子没听到老雷的集结哨了，她开始担心起什么。

老雷赶到村口的时候，那儿已经集结了十来个人，同样的疑问显现在这些人的脸上，在他们印象里，老雷可是有日子没开荤了。二峰和小东子一个对视，没多问什么，直接说：“老雷，你吩咐吧。”

老雷没有什么开场白，直入正题：“全力寻找一个左耳朵撕伤的家伙。”他给几人分配了走向和任务，众人手里的铁棒便齐齐地在地上持续地敲起响来。老雷团队的宗旨向来是不问缘由只管干活，可这次二峰还是问到了最关键的细节：“如果人找到了，你打算怎么治？”

老雷闭上眼睛，脑海里还是昨晚浮云隐月下那圆脸胡子狰狞的嘴脸，满是鄙陋，满是血痕，他恨不能大手一挥，马刀直接削掉他的脑袋。“往死里打，打死了我偿命。”他狠狠地吸了口指间剩下的半根香烟，又将烟蒂扔到脚下捻灭。

话说，长脸眉毛和圆脸胡子本该第二天一早就去找程小丽要那剩下的三十块钱的，但是圆脸胡子被活生生咬掉了半只耳朵，连夜找了家私人的卫生所包扎。第二天，长脸眉毛来家找他才发现出了事，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活该他受罪，直接数落到圆脸胡子挂不住脸。圆脸胡子心里憋闷，决定把这笔账全算在程小丽的身上：“我这耳朵不能让那婊子白咬了！”“难道等人家姑娘给你送面锦旗来？”这句话噎得圆脸胡子半天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地推了把长脸眉毛，没想到这一推的力度没有控制好，直接把长脸眉毛推到了桌角，一声脆响，那条蚕蛹上洇出些血来。长脸眉毛用手抹下了一大片血迹后，气急败坏地骂着：“我看你他妈就是只疯狗。”

下午时分，两个人才一起来到乡政府院外找到程小丽谈余款结算的事，圆脸胡子把价码涨到了一百块，原因是他耳朵上和长脸眉毛上的纱布。程小丽心里直嘀咕，吓唬个红叶不至于两个人双双受伤吧？红叶是穆桂英还是花木兰？她直接将余下的三十块钱扔给了长脸胡子：“道上有道上的规矩，如果还想有下次合作的话，就讲点信誉。”“要是早知道这是个难缠的主儿，给我们五百块钱也不会接这活。”

圆脸胡子粗暴地扯下了纱布，露出带有血痂的半只耳朵，他编排了另一个故事，细数了红叶的壮举，说得程小丽都差点信了红叶的神通广大，毕竟这两人的伤是真实的。买凶的主儿最终成了受害者，这有点滑稽，确实没有职业道德。但程小丽怕吃眼前亏，只好说回去找表哥商量一下，圆脸胡子竟抓住了她的衣领，继而又露出了那张狰狞的脸，吓得程小丽面色铁青。长脸眉毛出来做和事佬，程小丽只好借坡下驴，从口袋里翻出了八张大团结扔了过去。

从昨天下午一直守在小树林的老雷已经差不多二十四小时没合过眼了。看全了买凶的戏码之后，他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直接提起了手里握着的砍刀。蹲在一旁的小东子问他：“哥，左耳朵撕伤的就是那胖子吧？那还等什么呀？”小东子说着也提起了放在地上的棍棒，打算冲出去了。老雷突然想到红叶嘱咐她的话，怕这事闹得人尽皆知，那他允诺给红叶的话不就是脱裤子放屁？是的，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人找到了，怎么解决就是他自己的事了。小东子听话地带人离开去找二峰等人会合了，小树林里只剩下了老雷一人。

那边，圆脸胡子迅速拾起了地上散落的人民币塞进了口袋，程小丽一脸厌恶的表情，她从口袋里又翻出了张纸条递给长脸眉毛说：“你们要多少钱我都给了，顺便把这个送到我指定的地方，咱们的事就两清了。”两个人拿了钱扬长而去，留下程小丽气急败坏地冲着大树猛踢了几脚后离开了。

该先解决哪一个老雷有些犹豫，接着他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打算回头再和程小丽算账，便顺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摸去。圆脸胡子与长脸眉毛分好了钱当即告别，他哼着小曲数着手里讹来的钱得意地笑着。

老雷一路跟上，在他出小树林前一记闷棍将他打倒在地，圆脸胡子痛得“嗷嗷”叫了两声，老雷不由分说地举起碗口粗的棍子冲着圆脸胡子直劈了过去，圆脸胡子脑袋顿时开花，鲜血横飞。“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他跪在地上，带着哭腔，口里哇哇地告饶着，但这却无济于事。

树林背后有一个人此时正在看着这幕戏，这个人便是秀娟，她思来想去之后还是决定来看个究竟。在去找老雷的时候，路上碰到了大生子，听他说兄弟们要去教训个什么人，而且拿着家伙在村口集结了，她就感觉要出什么事，老雷有日子没这么兴师动众了。“狗娘养的，”老雷一脚踹向他肥硕的屁股，刀架上他的脖子骂道，“老子今天就送你上路。”

圆脸胡子被打得已经没了声音，他认出了老雷，就是那天晚上找自己麻烦的人，他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只能跪在地上不断地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饶命？你就是有十条命都不够饶的！”老雷直接用刀背啪啪地拍他的脑袋，吓得树林里的秀娟一阵毛骨悚然。“说吧，给你个机会，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给我说清楚了，差一点儿我都饶不了你。”“是是，都是道上混的，我们也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你要找就去找事主吧。我，我就是看那个叫红叶的小妮子长得水灵，我不是真想欺负她，我是想让她给我当老婆……”

秀娟听到这儿吓了个倒仰。她白天去看红叶的时候，只道她是前晚骑自行车摔了跤破了皮，没想到竟遭遇了这么大的委屈，她气得拳头直接拍在了树干上。这一动静惊起一只休眠的冬鸟，也惊动了老雷，他本能地向四下望去，秀娟只得猫着身子转身慢慢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