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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起床哨还没有吹响，炊事班长兰洲就提着步枪，一个人悄悄走出了营区。为了防止野狼偷吃炊事班的肉食，连长特许兰洲保管一支步枪。不久，山坡那边传来了清脆的枪声。

赵天成听到枪声时正在刷牙，嘴里含着牙刷就跑了出来，往枪响的地方张望，满嘴白沫地大喊：“谁开的枪？”

战士们跑出帐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都在东张西望。

“怎么啦？哪儿打枪？”

一个战士指着后面的山坡，惊叫道：“你们看——”

大家朝山坡看去，兰洲一手提着步枪，一手拖着什么东西走了回来。有几个战士跑过去接应兰洲，几个人一路笑闹着往营区走。两个战士帮兰洲拖着东西，其中一个朝赵天成大声报告：“连长，黄羊，打了一只黄羊。”

赵天成“呸”地吐掉嘴里的白沫，大声吼道：“兰洲，你给我滚过来！”

兰洲低头走进连部，垂手站在那里，等候连长训斥。他早就知道会挨训。赵天成用毛巾擦了把嘴，把毛巾往脸盆里一摔，厉声说：“好你个烂土豆，你胆大包天啊你！”

兰洲低头不语，任凭连长训斥。他了解连长的脾气，知道他嘴臭心好，骂一顿就过去了。果然赵天成训斥了一阵，厉声说：“滚出去，写份检查交上来！”

兰洲松了口气，知道事情了结了，装出悔罪的样子，低头离开了连部。

他刚一走，坐在帐篷里一直观察的陆海涛说：“老赵啊，这么严重的问题，写份检查就过了？”

赵天成拿着刮胡刀正“嗞嗞”刮着胡子，头也不回地说：“这小子我了解，他打黄羊不是为了玩，他是见连里断了粮，想给大家改善一下伙食。他的本意是好的，批评一下就行了。”

“可是，他违反了两条纪律：一是擅自使用枪支；二是猎杀保护动物。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样处理是不是太草率了？”

“你说得对，按纪律条款是应该处分他。”赵天成关掉“嗞嗞”响的刮胡刀，走到陆海涛跟前，笑着说，“可现在我们是困难时期，他这个炊事班长也不好当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

陆海涛一脸严肃地说：“老赵啊，这事儿我们可不能看小了，治军应该严格才是！曹操行军时他的马踩了老百姓的青苗，他还割下自己的一缕头发以示惩罚呢，我们是人民军队，难道还不如曹操？”

赵天成仍然笑着说：“你看看，你又上纲上线了不是？我问你，是黄羊重要，还是战士的生命重要？”

“这是两码事儿嘛，怎么能扯到一起？赵天成同志，我正在跟你谈一个严肃的问题，你不要嬉皮笑脸好不好？什么叫上纲上线？你那年是怎么被降职的，我想你不会忘记吧！”

赵天成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就僵住了。六年前部队在青藏公路施工，供给没有跟上，连队一个月没有见到肉腥，战士们的体力消耗很大，眼看着一个个消瘦下来，赵天成便带人去通天河炸鱼，结果被政委当场抓住，降了一级，由连长改为副连长，三年后才又恢复连长职务。这么一颠一倒，赵天成的职位比一起提干的陆海涛差了两级。

赵天成被激怒了：“我是连长我负责，你可以再撤我的职！”

黄雪丽听见吵闹，赶忙跑了进来。两人看见黄雪丽，都不吭声了，坐在那里生闷气。黄雪丽说：“你们这样吵，也不怕影响？”

“好吧，我们支部会上再讨论这个事。”陆海涛觉得刚才确实不该戳赵天成的痛处，便用和解的口吻说，“对不起，我刚才也有些冲动。”

赵天成没有说话，起身走了出去……还没等开支部会，兰洲就出事了。猎杀黄羊的第二天，兰洲突然失踪了。这天中午开饭时，通信员报告说：“兰班长不见了！”

赵天成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咋回事？”

“炊事班的人说，他上午就一个人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他带没带枪？”

陆海涛担心兰洲又去打黄羊。

“没有，只带了一条白床单。”

赵天成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兰洲干什么去了。

“不用管他，过一会儿他就会自己回来的。”

还真让赵天成猜对了，兰洲上山去捉雪鸡了。捉雪鸡是件很有趣的事儿，赵天成以前也干过。这个季节，雪拉山上的雪鸡不少，再过半个月会更多。当地牧民把雪鸡叫“公莫”，也叫“贝母鸡”。雪鸡的头和脖子呈灰白色，脊背是土棕色，上面有黑褐色的斑，肚子上有带状的白斑，翅膀上也有白色的斑点，红褐色的嘴和暗红色的腿在雪地里格外显眼。雪鸡栖息在海拔四五千米的雪线之上的灌木丛或岩石中，生活很有规律：早上从岩石的窝里飞出来，从山腰一直觅食到山顶，中午前后才飞回窝里；下午再出去觅食，直到黄昏才又回来。它们啄食的大多是植物，比如莎草、针茅、藏玄参等茎根草叶，也啄食小动物。但雪线之上，很难找到小动物。雪鸡的窝很隐蔽，一般不容易找到，需要身披一条白床单，埋伏在雪鸡经常出没的地方，静静地等待它们发出“咕咕”的叫声后，判断出窝的方位，等它们去觅食时，披着白床单等候它们回来。

现在，兰洲已经找到了一个雪鸡的窝。

他仰躺在雪地里，身上覆盖着白床单，等待雪鸡飞回来。刚才从旁边这个窝里飞走了三只雪鸡，如果捉住了它们，今天晚上就可以让全连喝上一顿雪鸡汤了。今天天气不错，天空蓝得让人心颤，湛蓝的天空只有一抹白云，如同谁用一支提斗笔飞速画过一样，留下许多留白。山坡上没有风，但异常寒冷，他哈出的气在眉毛上凝结成了霜，手脚已经冻得麻木。再坚持一会儿，雪鸡就会回来了。四周一片寂静，他能听见血液在身体里流动的声音，但是渐渐地，不知是耳朵冻僵了，还是血液被冻住了，他听不到流动的声音，甚至连自己的心跳也听不见了。天上的那抹云越来越宽，越来越薄，最后完全融化在湛蓝的天空里。雪鸡快要回来了。

坚持！坚持！再坚持……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听见了“扑啦啦”的声音，他努力睁开眼睛，看见三只雪鸡影子一样飞进了窝。这个时候，他只要一跃而起，用身上的床单迅速捂住雪鸡窝，它们一个也跑不掉。但奇怪的是，他努力了好几次也没有爬起来。他已经冻僵了……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兰洲还没有回来。赵天成这才慌了神，急忙带人上山去找。赵天成远远地看见几只秃鹫在一个地方飞起落下，赶忙朝那边跑过去。兰洲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脸色跟雪一样白，一双眼睛变成了两个黑洞，眼珠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