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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洲被掩埋在营区后面的山坡上。

第三天傍晚，刘铁在山坡上找到了连长赵天成。赵天成盘腿坐在兰洲墓前的雪地里，低头抽着烟。赵天成听到了后面的脚步声，但他没有回头，叹息一声说：“我该再一次被降职！”

刘铁说：“你也别太自责了，这事儿也不能怪你。你也好赖回去吃点饭，你现在这副样子，还像个连长吗？”

赵天成低垂着头，寒风迅速抓走他口里吐出的烟雾。刘铁见劝不动赵天成，叹息一声，索性也坐在赵天成旁边的雪地上，说：“你自责也没有用，我们还是为兰洲做点实事吧。他曾经对我说过，他有一个愿望，想给家里老人买台黑白电视，想让父母坐在自己家里也能看上电视。他说村里没有电，还得买台小发电机。噢，对了，还得买个室外天线，就是插在屋顶上的那种……”

赵天成已经几天没有刮胡子了，他明显地瘦了，眼窝深陷，眼圈发黑，一脸疲倦与悲伤。等刘铁说完，赵天成说：“这些东西我买！不买黑白的，要买就买彩色的！”

刘铁说：“你一个月工资才一百五十块钱，买台彩电得你一年半的工资，还是大家一起凑吧。可是听说还得凭票，不太好买。”

赵天成猛地摔掉烟头：“再贵也要买！不好买也要买！”

刘铁知道赵天成心里很难过，安慰说：“你先别着急，我明天就给来建江发电报，让他想办法在西安搞台彩电。西安离甘肃通渭也不远，买好后让他派人送到兰洲家里去，给老人安装好。”

赵天成扭过脸去，用衣袖擦了一下脸。刘铁不敢再说什么，默默地陪他坐着。这时，杜林与黄雪丽走了过来。黄雪丽说：“你们这样坐在雪地里是要生病的，都回去吧。”

杜林说：“回吧连长，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垮啊！快要解冻了，过两天就可以施工了，咱们还得调整一下施工方案。”

“回吧。”刘铁说着自己先站起来，顺势把赵天成拉了起来。赵天成没有说话，谁也不看，低头朝营区走去。杜林跟在后面说：“你的那个报告，团里没批。”

赵天成昨天给团里打了个报告，请求撤销他的连长职务。赵天成一听没批，突然停下脚步，扭头看着杜林：“为啥？”

“团里已经研究了，给了你一个严重警告。”

赵天成怒吼道：“我他妈根本就不配当这个连长！”

杜林说：“连长，你也别太难过了。人已经牺牲了，你再咋个自责也于事无补。我也有责任，我们大家都有责任。”

赵天成边走边说：“老陆说得对，是我的袒护和愚蠢害死了兰洲，如果他射杀黄羊那天就处分他，他也不至于一个人又去抓雪鸡。我难辞其咎。我应该在军人大会上做出深刻检讨……”

大家听说连长要给兰洲父母买彩电，纷纷要求捐款，很快就捐了两千六，其中陆海涛就捐了五百，黄雪丽捐了三百。买台十六英寸的彩电，只需要两千三四，这些钱足够了。但是赵天成坚持要自己掏钱买。陆海涛和杜林商量，决定尊重赵天成的意见，由赵天成一人买彩电，大家捐的钱交给去处理善后的人，带给兰洲年迈的父母。

牛大伟主动找到陆海涛说，他爸是工商局局长，买彩电的事包在他身上，让他爸买好后派人送到兰班长家去。在场的刘铁说：“牛大伟，你总算干了件正事！”

牛大伟红着脸说：“我也只能帮这点小忙。”

兰洲的牺牲，让赵天成与陆海涛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尤其是在争取为兰洲评烈士这件事上，陆海涛让赵天成很感动。尽管兰洲这种情况很难评上烈士，最大限度只能定为“因公牺牲”，但是陆海涛通过电台先后向政委和主任都做了汇报，一再请求团里能将兰洲定为烈士。政委在电台里批评陆海涛：

“你这个政治处副主任，怎么一点政策观念都没有啊？你们这是责任事故！这种情况下，你还好意思跟组织讨价还价？”

陆海涛说：“政委您批评得对，我们一定好好反思，一定吸取教训，您怎么处理我们干部都行。可他是为给大家找食物才牺牲的，这也是他炊事班长的职责啊。您说，一个战士在履行自己职责的时候牺牲，算不算烈士？人已经牺牲了，如果能评上烈士，对他的家人也是一种安慰啊……”陆海涛说着眼圈红了。

电台那边，政委的声音明显低了许多：“陆副主任，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我心里也很难过。但是，我们不能用感情代替国家的优抚政策，我们照顾了这一个，就是对那些真正的烈士的不公平。你不要再说了，团里已经研究了，定为因公牺牲……”

陆海涛放下话筒，坐在赵天成对面的凳子上，对埋头抽烟的赵天成说：“看来也只能这样了。我算了一下，兰洲是二级志愿兵，今年是第二年，他的工资是九十六元，按照最新的国家优抚政策，因公牺牲的抚恤标准是本人当月工资乘以四十个月。也就是说，当地民政局可以一次性发给兰洲父母三千八百四十块钱的抚恤金。”

赵天成抬起头，吃惊地看着陆海涛：“就这么点？”

“就这么多，我仔细算过。唉，如果是烈士，抚恤金翻倍。其实定为因公牺牲，也算是团里照顾了。我在组织部门干了这么多年，心里很清楚，以前也处理过类似的情况。兰洲没有被定为病故就很不错了，真要定为病故，抚恤金还要减半，也就是他的工资乘以二十个月，只有一千九百二十块钱。”

赵天成又点燃一根烟，低头拼命地抽着。

陆海涛耐心地向他解释：“这个标准还是最近刚提高的，前几年牺牲官兵一次性抚恤金更低，战士只有五百块，干部也才八百块。说实话，这点钱在当时也只能买三辆凤凰自行车，或者两块上海手表，在农村勉强能买一头牛。”

陆海涛见赵天成不说话，又说：“刚解放时，军人的抚恤金更低。我刚到师部那年，科长让我负责这项工作，我专门研究过以前的政策。1950年国家出台的《革命军人牺牲、病故褒恤暂行条例》规定，凡是牺牲的烈士，连排干部抚恤粮食八百市斤，战士六百市斤；病故的连排干部，抚恤粮食六百市斤，战士四百五十市斤……”

兰洲牺牲后的第七天，雪拉山通往外界的道路解冻了，汽车连送来了给养。鹰嘴崖的冰雪开始融化，七连又可以施工了。这时团部来了一个通知，说一连路基施工力量严重不足，要求七连抽调三台推土机，前去增援。可是七连的施工任务也很重啊。尽管赵天成一百个不愿意，但是军令如山，他还是派刘铁带着三台推土机，前往六十公里外的一连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