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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色微明，陆海涛就乘坐周波的车离开了雪拉山。

早饭后，赵天成到各施工点布置完施工任务，快中午的时候才爬上鹰嘴崖。距离打通鹰嘴崖的最后期限，只剩下不到两个月了，时间已经过半，可任务才完成了三分之一。赵天成心里有些着急。

突击队员们正在工地上打风钻，空压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战士们的脸上和身上落满了白色的山石粉末，很难分清谁是谁。赵天成从一个矮个子兵手里接过风钻，跟其他兵站在一起，“突突突”地干了起来。旁边的风钻手扭头朝赵天成看了一眼，赵天成这才从落满粉尘的口罩上方的眼神里认出是方文，冲他点点头。

半个小时后，那个矮个子兵换下赵天成，另一个战士也换下了方文。他们离开十几米，方文取下捂在嘴上的口罩。赵天成双手叉腰，习惯性地抬头察看着崖壁，突然发现上面有一道腰带宽的裂缝，正在往下掉沙土，他冲正在打风钻的战士大喊一声：

“快停下！快撤！”

几个战士听到呼喊，丢下风钻就往下跑，站在最前面的三个战士没有听见赵天成的喊声，仍在“突突突”地打着风钻。赵天成冲上去对那三个战士喊：“快撤！快撤！”方文也冲上来，拽起一个吓蒙了的战士往下跑。赵天成刚刚把最后一个战士拉下来，山石就开始往下坍塌，跑是来不及了，他急忙将身子紧贴着崖壁，飞瀑似的山石擦着他的鼻尖飞泻下来，其中一块石头砸中了他的左脚……

“连长——连长——”

烟尘还未散尽，战士们就呼喊着冲了上来，看见连长蜷曲在沙土里，一动不动，一个战士被吓哭了：

“连长——连长……”

赵天成慢慢翻身坐起来，“噗噗”吐掉嘴里的沙土。

“哭啥哭？我还没死呢！”

方文扑倒在赵天成跟前，脸色煞白：“连长，你没事？”

“我没事。其他人都没事吧？”

“都没事。”方文松了口气，帮连长拍打身上的尘土，“连长，多亏你上来，要不然今天要出大事。”

“没事就好。这地方到底还是塌下来了。塌下来好，起码一段时间不会再塌了。但是越往前打，地质情况越复杂，你们一定要注意观察，千万不能出事儿！”

赵天成说着想站起来，可是左脚一阵刺痛，没站起来。

牛大伟看见赵天成脚上有血，惊叫道：“连长，你受伤了！”

赵天成说：“别大惊小怪的，伤了点皮肉。”

牛大伟和另外一个战士把赵天成扶回连队，通信员小刘急忙跑去叫黄雪丽。黄雪丽慌慌张张地提着药箱跑进来问：“这是怎么啦？”赵天成说：“没啥，擦破点皮。”黄雪丽蹲着脱下他的鞋，察看着伤口：“算你运气好，没伤着骨头！”又扭头对通信员说：“快打盆热水来！”

通信员打来一盆热水，黄雪丽抓起赵天成的左脚，赵天成忙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黄雪丽白了他一眼，他不再吭声了。黄雪丽用手试了试水温，然后倒进一些盐水，这才把他的脚轻轻放进去，用纱布小心翼翼地擦洗着。清洗完毕，又用碘酒擦了一遍，上了药膏，用纱布细心地缠好。赵天成受宠若惊，很是感动，低头看着黄雪丽。她的脸颊在高原强烈的紫外线的照射下，已经失去了原有的白皙与红润，也印上了紫红色的“藏光”，鼻子已经干裂脱皮。这个美丽优雅的女人，被高原折磨成了这样，赵天成感到心疼……

熄灯号后，发电机停止了轰鸣，营区寂静无声。黄雪丽难以入眠，她披着棉大衣坐在床上，借着飘忽不定的烛光写着日记。这是她从上初中开始就养成的习惯。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但每天都会写上几句。今天，她已经写了三页，仍欲罢不能。今天的日记里，反复出现一个名字：赵天成，赵天成，赵天成。赵天成是一个有妻室的男人，爱上他无疑是一个错误，她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她想克制自己不去爱他，但是她做不到。她管得了自己的言行，却管不住自己的心。写着写着，她感觉有滚烫的东西在脸上爬动……早晨，六班班长潘明早早起床，一个人背着导火索悄悄上了工地。六班负责爆破作业。头天傍晚，潘明想把已经打好炮眼的最后三炮放完再收工，可是方文考虑到天快黑了，担心会出危险，就没有同意。潘明早早爬起来，是想在其他人还没上工地之前，把昨天已经打好炮眼的那三炮先放了，等其他班的战友们来到工地，就不用耽误他们施工，可以接着打炮眼。最近，他们爆破班因为安全因素拖了连队的后退，他这个班长觉得很没面子，心里很着急。再说，他今年年底还想转志愿兵呢，任务完不成，一切等于零。

他只有初中文化，考学提干想都不敢想，在部队入个党、转个志愿兵也就知足了。可是能转志愿兵的大多是驾驶员和各种机械操作手，自己是个爆破手，转志愿兵有点难。虽说连长和副指导员、技术员都对他很认可，但转志愿兵的名额毕竟有限。再说，即使连里报上去了，还有营、团、总队，层层关卡，哪一关出了问题都会前功尽弃。他年底就到退伍年限了，转不了志愿兵怎么有脸回去？

潘明爬上鹰嘴崖的时候，天色微明，崖壁上的积雪闪着惨白的光，远处山顶上的积雪被霞光染红，一团红云停歇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想看看这个爬上鹰嘴崖的兵要干些什么。

岩石下堆放着昨天剩下的五六袋炸药，上面盖着一块塑料布，塑料布顶端和四个角上压着碗口大的石头，以免夜里被风吹跑。潘明取掉石头，揭开塑料布，抓起一袋炸药扛在肩上，向昨天下午打好的那三个炮眼走去。他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几乎摔倒。这段日子实在太累了。早上七点钟起床上工地，晚上十点钟才能回到帐篷，中午饭在工地上吃，一天要工作十四五个小时，再加上不绝于耳的空压机、风钻的吼声，还有“轰隆轰隆”的炮声，震得耳朵根都疼，晚上睡在床上耳朵还在“嗡嗡”响。等潘明把三个炮眼都装上了炸药，人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想等体力恢复了，再开始放炮。山顶上的那朵红云一动不动，这时像火炬一样燃烧起来，使得山顶上的积雪霎时变成了橙黄色。天已经亮了。远处的临时营地那边，传来了起床的哨音。一只神鹫突然从山崖高处飞走了，影子一样消失在渐渐明晰起来的天空中。

战友们起床吃饭，至少需要半个小时，也就是说，他们来到工地最少还需要四十五分钟。他有足够的时间干完自己的活。他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土，走到刚刚装好药的炮眼那里，点燃了三根导火索，然后掉头就朝山下跑去。一声巨响震醒山谷。紧接着又是一声。鹰嘴崖顿时腾起一团团烟尘，那烟尘却不升腾，而是紧贴着山崖流沙一样滑向雪谷深处。潘明躲在一块大岩石后面，等了几分钟，没有听到第三声爆炸。是不是哑炮？或者刚才响过了，我没有记清？等等，再等等。他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动静。他朝下面看去，只见几个人从营地跑了上来。不能再等了，我得去看看。他从岩石后面走出来，朝第三个炮眼走去。他走到离炮眼还有五六步的地方，突然“轰隆”一声巨响，眼前火光一闪，然后一片黑暗。

方文带着几个战士跑到跟前，潘明已经昏死过去。他的脸上嵌满了碎石，殷红的血流到了下巴，一只眼球挂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