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好,我对阎纲也很尊重。”
错、错、错,天大的错!
19日。晚饭后,探视的亲朋已经散去,我带刘茵和咪咪上到住院部大楼的阳台,待咪咪坐定,三人一块慢慢地回忆,静静地分析,让连日的焦虑渐渐趋于平静。咪一会儿坐在我们当间,互相靠得很紧;一会儿蜷缩着,枕在我的腿上,满脸都是凄凉。
刘茵突然说道:“噢,对了!”立刻转过脸问咪:“半年前文艺报社体检,怎么没查出来?”
咪咪这才懊悔不已,连声叹息,说:“体检过,我……正好例假,怕麻烦,怕疼,没有查妇科,哪想到……唉,错、错、错,天大的错!”
咪咪把泪花极力忍在眼里,我将泪水偷偷咽下肚里,刘茵悄然泪下。
错、错、错,追悔莫及啊!肿瘤发展得很快,半年前要是查出来,可能是早期,一次手术即可痊愈,可现在……我们谁也不埋怨,悲情重忆必伤心,既来之,则安之,好好治疗。刘茵说:“你看胡容阿姨、王惠若阿姨,都是妇科肿瘤,多少年了,没事。”
刘茵特别强调:“不论是保健还是治病,平衡心理最重要,你得有个好心情。心理压力是万恶之源,科学研究表明,爱心多,内啡肽分泌就多,微循环得到改善,免疫力自然增强。爱心使人健康,善心使人美丽,爱情使人幸福。”
咪说:“我好心待人啊!”
我说:“中医认为‘恬淡虚无,真气从之’。要有个好心情。爸受到祖父的影响,生性好逗,于今亦然。我出身不好,从狗崽子特嫌(说我四岁当保长收租子),到‘文艺黑线小爬虫’‘现行反革命’‘五一六’分子,关过,审过,打过,‘坐喷气式’,干苦活,从饿肚子到胃出血,到胃底肉瘤动手术,十多次的胃镜,竟然活了过来。文艺复兴,夜以继日,人不堪其苦,可是,六十啷当,头发不白眼不花,牙齿坚固,快步如飞,什么诀窍?
一句话说完:笑口常开,再累再烦再紧张,也得开开玩笑听听音乐。”
咪说:“哪那么容易!我倒笑口常开,能是郁闷成疾愁出来的病?”
刘茵抚摸着咪,一遍一遍地,又说:“咪,你心太重了,惦记这个操心那个,以后多想想自己吧。”
我给咪咪讲了几个真实的故事:美洲一个宣布只有三个月生存期的妇女(我尽量避免“癌”字),把什么都想开了,驾小舟周游世界,三个月后安然返回,医生一查,惊奇,瘤子全消失了。在云南,一位中年妇女做B超,听医生谈话问:“怎么样?”“不小!”这位妇女越来越觉得自己这儿难受那儿不舒服,回家后把花盆全部摔碎,把墙皮抓得稀巴烂,手指甲全都断裂,寻死觅活,后来得知原是医生之间打听医院大门口西瓜的个儿。大量事实证明,癌症患者有千分之几的存活率,而且是自然存活。
我又特别举出部队作家张聂尔的例子,说:“张聂尔,从兵团到部队当兵,当宣传干事,喜欢写作。二十八岁那年,左腮鼓起一个大包,恶性淋巴瘤。1980年12月24日,脾切除。上手术台前,突然想起,那天是她三十一岁的生日啊!她不相信在精神上癌细胞会比生的欲望和文学的梦想长得更快。‘假如上帝赐我不死,我将用我的余生做一件事:写作。’1983年三十四岁时,她的小说《闽西人》《邮递马车》等相继发表。1984年,她来我们《小说选刊》杂志社,向你萧德生伯伯求教,一身军服,青春风采,说:‘医生说我很快就得死,可我不想死,我一定要成为一名作家,把写作当成一种快乐和享受,那总比一天到晚东摸摸、西摸摸,哪儿又长出什么舒服得多。’我们一起聊了多时,她不屈的精神和平静的心态使我深受感动,至今记忆犹新。”
刘茵说:“张聂尔来我们当代杂志社谈稿子,一副从容的神态,哪像病人?她说,医生判了她三个月的‘刑期’,可她就是不死,她爱人一起和她坚持、再坚持,竟然对她说:‘咱俩要能‘连体’、我分担你的痛苦那该有多好!’她被爱人感动,心无旁骛,大写特写,出书、入作协。再上医院,医生知道后特别奇怪:‘这人还着?’”
我们苦口婆心,教诲谆谆,外加几个抗癌明星的动人故事,心里沉重,说得轻松。
咪咪逐渐冷静下来,说:“爸妈放心,我一定好好治疗。”
我说:“对呀,咱们好好治疗。日本人创建‘笑医院’,整天讲笑话,笑声不断,硬是笑出健康来。”
已是夜幕四合。
咪咪躺在我的腿上,望星空,一会儿又坐起,望楼下。
楼下,是东单北大街,五彩缤纷的霓虹灯不停地闪烁,人影绰绰,街市像狂舞似的活着;大病房内,苍白的世界,一片茫然。
远处飘来悠扬的小提琴声,刘茵说:“咪,还记得你小时学小提琴的情景吗?你跟中央乐团几个老师学过,我每天上班前给你留练习曲让你练。”咪说:“记得啊,有时贪玩,没练好,你就罚站。”刘茵说:“总算练出成绩,你已经拉了好几本练习曲,还在校晚会上演奏过呢。”
20日。咪今天开始做化疗。一个平凡的女子,一夜之间调整好心态,变得坚强起来。她说:“周总理就是我眼前的病友,病魔找上门来了,怕有什么用?你弱它就强,你强它就弱,我发誓要同病魔决一死战。”我心里明白,她的话,既是表决心,也是安慰亲人。
我不忍心眼看着女儿被痛苦百般折磨的样子,便俯下身来,轻轻地抚摸她的肩膀,梳理她的头发,贴住她的右颊,揩干净她额头的汗湿。女儿睁大双眼,沉静的神态和温煦的目光给予我极大的慰藉。女儿平静下来。我退出病房,擦干自己脸上的汗痕。
下午,刘茵急匆匆赶到马甸文联宿舍咪咪家。马甸桥的东南,有几座塔楼,是中国文联的宿舍,对面是宜家家居,是咪咪常去的地方。她到了咪家,急忙找出体检表,妇科一项,果然是空白!刘茵一阵心痛,唏嘘不禁。天大的错啊,硬是把没病拖成有病,把早期拖成中晚期,一念之差,铸成大错!
瘤子很多 手术很漂亮
5日。咪9时手术,《文艺报》副主编李兴叶提前一小时赶到,同事杨海娟给咪交费,胡殷红、厉健及亲朋八人带着吉祥物陆续赶来。
亲友们在楼道等候,护士推着手术车出来了,咪咪微笑着躺在车上,大家迎上去,一一展示送她的吉祥物。咪神情激动,连声道谢。大家上前扶着手术车缓缓地推进,含着泪水不出声。刘茵哭出声来,胡殷红一把把她拉到一边。
离电梯门不远的地方,咪冲着胡殷红,下颌微微向上一翘,说:“等我手术出来了,你接着往‘垃圾桶’里倒!”胡殷红的泪水顿时涌出。我听咪说过,在办公室,胡殷红不对咪保守秘密,咪对她的秘密守口如瓶,自称是她的“垃圾桶”!
护士从手术室出来了,喊:“阎荷家属!”大家拥上前去。
手术9时开始,14时做完,15时推出,李兴叶他们前后陪我们将近九个小时。
当晚,刘茵守在床前,贴近咪的耳朵,说:“咪咪,你可是妈妈的精神支柱啊,你一定要坚强!”咪很动情,含着泪水说:“妈,我知道,我知道!”
6日。一束鲜花送到咪的床头。
甄颖是咪咪的至交,高挑个儿,年轻,有气质,心软又心细,手脚麻利,喜爱文学,笔端常带感情,在一家外企上班。甄颖常上马甸咪家聊天,辅导丝丝学英语,和我们很亲近。
甄颖爱花儿,熟悉花语,赠花以寄语,尽在不言中。
今天她捧上一盆金盏,雪白的花瓣,嫩黄的花蕊,好像一盆小灯笼。金盏,“晚开的菊花”,最有耐力,咪咪领情。
7日。陆刚与咪笔谈:“老咪,永远爱你,永远和你在一起。”
咪竟然握起笔:“我痛苦死了,你辛苦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