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
《判春》:一桃复一李,井上占年芳,笑处如临镜,窥时不隐墙。
《早起》:莺花啼又笑,毕竟是谁春。
《李花》:自明无月夜,强笑欲风天。
《槿花》:殷鲜一相杂,啼笑两难分。
豆庐岑《寻人不遇》:隔门借问人谁在,一树桃花笑不应。
唐太宗:
《月晦》:笑树花分色,啼枝鸟合声。
《咏桃》:向日分千笑,迎风共一香。
这些诗句,“花笑”之意,有的明写有的暗喻,若非熟知诗意满腹才情,一时是凑不出来的。
又这豆庐岑是谁,不知道,只这一句“隔门借问人谁在,一树桃花笑不应”,将门外访客寻人不遇与园内花事自在盛放联系在一起,一问一答,悄然交融,灵应神合,婉转风致,韵味十足。而门内桃花,亦如胡氏所言,春事烂漫到难收难管,亦依然简静平和。算得上惊鸿一瞥,过目不忘。别处总未见有过,钱大师真好眼力。
鸟啼花笑,从“桃之夭夭”处来,后人吟咏,每一句都是可以找到源头,这才是《诗经》的浪漫哪。
写到这里,想起有一次在上音微咖啡,遇到一位二十六七的女子,对坐轻谈,她的脸上始终带着三分笑,当时晚风徐徐旁边盛放的月季饱满甜润,花与人面相交映,忽然觉得,原来花开就是这样的表情。
四
钱大师讲《诗经》,旁征博引一泻千里,貌似游侠,实际内力深厚。他以上列出的诗句俱出于隋唐五代十国,后面“夭”的用法有了变化。《说文解字》:“采李阳冰说:竹得风,其体夭屈,如人之笑。”也就是“夭”从花笑之貌演变为风中之竹。
苏轼:竹亦得风,夭然而笑。
南宋曾几:风来当一笑,雪压要相扶。
北宋洪刍:数竿风筱夭然笑。
钱大师这里列出的都是宋人诗文,“夭”为笑貌,“仅限于竹,不及他植”,是从宋之后才有的。钱大师侃侃而谈,看似不经意,朝代风尚的区别清晰可见。这与唐人爱花宋人清雅也吻合。
一个“夭”字,由“桃之夭夭”到“花无长乐之心”,再至“竹得风而夭然笑”,千年风韵,一脉相承。诗有味,人嫣然。赏读成了享受。
《诗经》本名《诗三百》,就是一部诗歌总集。比之经学家解诗,一首《桃夭》讲的是文王之化,婚姻正时,女子之贤,宜室宜家。文辞雅,义理也正。但也可说与桃花无甚相干。若一定要扯上关系,还是那一句“隔门借问人谁在,一树桃花笑不应”有灵气有趣味。
钱氏赏读,以诗论诗,满篇诗围词绕,怡情悦性,比之诗以载道,诗以言志,又轻灵又通透。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你见过一树桃花笑而不语的样子吗?
私话:
山穷水尽地去了一趟上图。把《管锥编》讲《诗经》的部分挑出来看。图书馆氛围招人,沙发也很家居,坐下来粗粗细细地翻了两个多小时,渐渐地就看出点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