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亦转身,同那十八罗汉,那百千僧人共吟一句:“阿弥陀佛。”
人间尚有佛,佛可问天道,老酒鬼出了大雷音寺,本是有怒发冲冠直上天宫的气魄,却念及一些没有做完的事,幽幽一叹:“做不得完满便做不得完满罢,我已入巅峰,已下巅峰。”
老酒鬼借佛相,已是世间罕敌手,可放下这巅峰气势亦是坦然,只见佛魔以及那女子再入老酒鬼体内,但溢散出几点金光,洒向人间,其中大半留在了大雷音寺的某些僧人之上,老酒鬼又拿起怀中一壶酒,痛饮一口,砸了砸嘴巴,一路往东,西漠事已了,西楚事未完。
……
西楚有一孤坟,有一破屋,有一女子地下卧,有一男子悔意浓。
老酒鬼在孤坟旁放了一坛酒,泥封尚未拍开,老酒鬼想起当年的女子,嘴角不禁挂起一丝苦笑。
当时为何会和王安山一道走上一截,追根寻底,那青姑娘有她当年的几分气韵应该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吧,至于那王安山向那叶令昙如何讨过一场公道,那昔日武榜第六有过怎样的风流事迹,从来不想关心半点,毕竟这么多年的江湖和朝堂走来,老酒鬼见过的风流人物,莫非还少了?
当年事哪,这世间最醉人的事莫过于当年憾事,那一袭青衣,为了不让走火入魔的自己大造杀孽,拦在当时神志不清的自己之前,去他娘的守心底那方寸之间的心灵,自己只记得当时气急攻心,又险些被自己兄弟打得气机涣散,晕将过去,再醒来时,她就躺在自己怀里。
你原本可以挡我一挡的,为何,为何到那时还是不忍心伤我?老酒鬼眼角没有泪,但湿润通红,口中有股血腥气难以遮掩。
“我若死,卿可否自顾?”当时那一袭青衣笑着看向自己问的那句话,险些让自己痛煞肝肠。
我可以不要这武学境界,我可以抛下我曾有的抱负与当年的功名,我也可以放下屠刀不复入西漠,但连你我都没法拥有了,我还能怎么样呢?
老酒鬼拼命摇头,他给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那天下人的性命千千万万,又怎有你半分重?”
她笑着摇头,嘴巴张开却无声,老酒鬼当年能看出她想说的那个词,“呆子”。
是啊,我只是一个呆子,但是你心怀大善,我便行善罢,我走遍天下,大江南北,未曾提刀行过什么屠戮之事,像宋笑笑这样的人,我何止仅救过一个了?陈晨那小子背负了楚国的气运,我便带着他游历,这人间事人间了,最后为西楚守住这点气运后,我可能就有些累了,我上天宫把我兄弟解脱了,就入那天门,为你向天问个公道,如何?
老酒鬼坐在坟前,想了很多,但最后放下那一坛酒离开的时候,他脑海中却只有四个字,我想你了。
老酒鬼很想喝一口当年的酒,脑中默默思索,那酒却还是不肯喝,因为还在人间,喝了,就再也没有挂念了。
这世间哪来的那么多风流,所谓风流则必有大悲大喜,而大悲往往更衬风流,这人间潮头有什么好站的,我宁愿我只是一个凡夫俗子,有你足以慰平生。
老酒鬼看着那孤坟,眼中似乎有当年的笑靥如花,那镜花水月,始终有人不肯醒,此时老酒鬼身后仅剩下一相,那女子温婉,笑意分明。
……
青枣下酒,在这凉秋里端的是一大快事,段丰喜只是笑着,却不出声,眼睛看着老道的面庞,听着老道说起这些年道观里的趣事,时不时的碰碗一饮而尽。
“丰喜,你修这闭口禅,是为了向谁问话?”老道闭眼,深呼吸一口,吐出一股浊气,气浊,则沾人欲,此气为怒。
段丰喜知道老道的火眼金睛,也不愿欺瞒老道,所以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然后抬头看了看天,用手沾了沾莲子酒,在桌上写了四个字:“凭何有仙?”
老道心有所感,应是为了当初的那个女子,多少男子有恨有悔,都是心底的那抹倩影缘故。老道已有几分醉意,只微微扶额:“我不知道心中有牵挂的女子是什么感受,但是此问当问,当用最直接的道理来问。”
段丰喜点头,他来此就为了告诉老道一句,我得走,非走不可,他来时一直怕老道不答应,而如今听到老道言语,只觉得心中郁结解开了不少,醉意上心头,鼾声渐响。
老道失笑,然后认真的看着段丰喜的面庞,想起了更久之前的那个调皮的小道士,于是轻声道:“就算要问,也得有人一起问,人抱成一团,那气儿哪,才足够。”老道又饮一碗,眼睛就盯着段丰喜,在他眼中,和自己最关怀的这个大弟子在一起,就是这人间最大的趣事。
闭上了双眼,老道用手轻抚在段丰喜的头上,气机牵引间,他看到了昔日旧梦。
十年前的那人,应是半残魂魄,一半是那天上仙人,另一半则是那被夺魂的其人本身,气机几乎完全涣散,仅是凭着一丝执念存于人世间。
女子在观内笑意浓,自己的大徒弟在观外耕着自个儿弄得一个小菜园,那人就这么步向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