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这少年愿和他生死与共,玄一不禁又笑道:“好……很好!”这是他第四次说,虽然语气有高低,但对这个少年的钦佩却都是一样的。他又笑道:“既然如此,咱们一老一小黄泉路上也有伴了!”
孙孤云突然冷冷道:“哼,你们不用使激将法,该怎么做我自己有数……小子,算你运气好,我想杀的人从来就没有能在我面前出现第二次的,不过玄一道长既然开口求我,我自当给个面子……趁我还没后悔,快快离去。”
谁知祈少君却冷笑道:“你好像没听明白我刚才的话吧?一,我不会独自逃生;二,没有人来求你,道长不会、我也不会!除非你恭恭敬敬地自行离开!”
孙孤云道:“小子,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话未说完,只见一股凌厉森冷的杀气直迫而来!祈少君一阵惊怵,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但他必须挺住,因为眼下生死存亡一线,比起明着打斗更考验人的意志!
他极快地克服惊惧,轻哼道:“那请问你对我说的话又有何看法?你要杀我们的话请尽管动手,但是要求你……哼,想都别想!”
孙孤云如剑神的石像般傲然伫立着,诡异的白色面具傲然对着上空,观之令人望而生畏,祈少君和玄一也是一动不动地蹲坐着,表面虽泰然自若,但两人的心头何尝不是忐忑不安,也许他们都非畏死之人,但真正面临这等生死一线,尤其是这样静得令人恐惧的时刻,谁的心能完全平静?眼前这冷酷无情的剑,随时都会刺入他们的咽喉!
但是过了半晌,孙孤云居然又似笑非笑地笑了几声道:“好,很好……”
他竟然也说了一句“好,很好”,彼此水火不容的两方人,居然对同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予以同样的评价,实在不可思议!只听孙孤云道:“小子,你果真有胆色……如果你刚才真的丢下玄一独自逃生,我可以保证……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说到最后时,他的语声冷如霜刀,显见此言非虚!
祈少君惊付道:“果如我所料!他怎么可能轻易放我走!”口中却问道:“言下之意,你现在一定不会杀我了?”
孙孤云道:“既然听得明白,就别再问……赶紧离开。”
祈少君却道:“纵是要走,我也一定要带道长一起走。”
孙孤云冷哼道:“好大的口气。”
祈少君道:“我是为你好,我们两个你都不能杀。”
孙孤云有些啼笑皆非,道:“是嘛,说说你的道理。”
祈少君道:“你上次说过,你的剑只会杀三种人,一是你想杀的人;二是值得你去杀的人;三是对你不利的人……这是你的原则,对么?”他故意加了“原则”二字,但孙孤云似乎未曾留意,只道:“不错。”
祈少君一边踱步、一边言笑自若道:“那么道长如今伤重,他绝无可能对你不利,这第一种人先排除了;第二种,值得你去杀的人……倘若玄一道长武功全盛且丝毫无伤,那么他对你来说一定是个值得去杀、更值得尊敬的对手,可现在呢?别说他不值得你杀,你恐怕也不屑去杀一个重伤之人吧?”
这几句话字字珠玑,直接说到了孙孤云的心坎里、令他心神一荡。
祈少君又缓缓道:“那么第三种人……玄一道长是你想杀的人吗?”
这个问题十分简单,但孙孤云竟然半晌答不出。
祈少君心念飞转,不令时机稍纵即逝,趁机抢道:“好!你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不想杀他了……我也觉得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杀一个手无寸铁、又行将就木的人的。”
两人木然僵立,而一旁的玄一道长心中无比地震撼,他惊骇眼前的这个少年面对如此的绝杀剑客,竟然如此泰然自若而且才智惊人!更不知道他是怎么洞悉孙孤云的心思的,也许祈少君能够明了这种孤高剑客的心态吧,而且他质问的这三种人,也是用了一个很巧妙的顺序去问对方,使得那冷血孤高的剑客心中的落寞之情急剧增加、无言以对,倘若他换了顺序去问,比如第一个问题他就问对方想不想杀玄一道长,那对方的回答可就难说了。
所以孙孤云这次更如木人一般僵立了更久,似乎也是在寻思着什么……过了足足两盏茶时辰,他才沉沉发问道:“玄一道长,请教一下……倘若我今日放过你二人,你对这少年有何打算?”
玄一朗笑道:“我必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日后终有与你一战之日!”
此言一出,不但祈少君又惊又喜;而孙孤云呢,白色面具遮掩下,始终让人无法看清他的眉目神情,但从他的全身动态来看,似乎十分地兴奋和畅怀,因为他已将周身的杀机缓缓敛起,仰天深吸一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好,这个答案我喜欢……你们安全了,这是我第一次破例,也是最后一次……小子,倘若你令我失望,我会让你死得很不堪。”最后一句语带冷削,显是令他好自为之,因为自己放过他和玄一绝非是出于恻隐之心。
祈少君抱拳道:“多谢了!”他语声诚恳之极,显然也颇为敬重对方,随后又对玄一道:“道长,您身子需要调养……我们这就山上,回归处养伤!”
玄一微鄂,思付道:“他怎么会想到去归处?”不过经过了适才的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决斗,他对这个少年的机智佩服不已,因此对他的决策绝不会有丝毫异议,一言不发地起身、接过他为自己的做的树枝拐杖,随他上路……
阳光明媚、翠枝成荫的望归山山道上,斑驳之间只见两个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老少,正互相扶持、蹒跚地上着山……
玄一按耐不住,问道:“孩子,你之前这么面对他,当真不怕?”
祈少君道:“怕,其实我的确一点儿把握都没有……但这等情形,索性置之死地而后生方有生机……再加上一点而运气。”
玄一额首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唔,有这等觉悟当的是难能可贵。”
祈少君道:“至于我为什么言辞锋利地蔑视他……施激将法倒只是其次,重要的是,我觉得那孙孤云能练成那样的剑法,他的心早就不具备人性,既然不具备人性,就不会轻易有喜怒哀乐,所以对他动之以情那是白费心机,同样的,我对他言辞相激,哪怕就算再轻蔑十倍,他也不会被激怒的,如他这般的人,剑不会轻易出鞘。”
玄一未说话,但显然极为认同他的话……
他又道:“那你现在真的打算带贫道回归处去修养?”
祈少君道:“那还有假?不然就不叫‘归处’了。”
玄一怔道:“你不是说那里已被朝天宫……灭顶了么?”他哽住了一下,因为他实在不愿令刚遭受灭门之痛的祈少君更增伤怀,可祈少君却果断选择回到那里,岂会没有心理准备,只见他笑道:“所以那里一定最安全!”
古有明训: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玄一思虑一瞬,又问道:“老道还有一事不解,适才你为何要当着孙孤云的面吐露你的意图和行迹,你不怕他回去告密?”
祈少君道:“他不是说我们已经安全了么。”
玄一道:“你就这么相信他的话?”
祈少君笑道:“一点也不相信,但我却相信我自己。”